第158章 愿赌服输

深秋的汉东笼罩在连绵阴雨中，省公安厅家属院的梧桐叶被雨水打得贴在地面。吴德高盯着办公桌上的红色专线电话，听筒仿佛淬了冰，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凌晨一点，铃声终于撕裂寂静，隔壁省退休省长岳父的声音带着静电杂音：“德高，省纪委的人在查你办公室的保险柜。”

老人顿了顿，背景音里传来女儿压抑的抽气声，“我送小芸和外孙去温哥华的机票已订好，你该知道怎么说。”

挂掉电话，吴德高走到酒柜前倒了杯茅台。三年前年他刚升任副省长时，曾在这片酒柜前对镜自勉，如今玻璃映出的却是两鬓霜白的中年男人。

抽屉里那本烫金的《人民警察荣誉册》已落满灰尘，夹在里面的入党申请书复印件，墨迹被岁月浸得模糊。他想起2汶川地震时，自己带队连夜转移群众的场景，那时警服上的汗水，比此刻的酒更灼人。又带队去川省支援。救援无数百姓。

凌晨四点，省纪委行动小组撞开书房门时，吴德高正用牛皮纸袋分装赃款。看到带队的纪委副书记，他反而松了口气：“老王，好久不见。”

戴手铐的瞬间，他指了指茶几上的保温杯：“里面是我常喝的罗布麻茶，帮我带给看守所的管教。”

走下单元楼时，他抬头望了眼三楼窗户——那是儿子曾经的房间，窗帘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想必是妻子回来在收拾行李。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吴德高盯着墙面“坦白从宽”的标语，想起两年前年自己主持全省廉政教育大会时，也曾站在类似的标语前慷慨陈词。

主审官将一叠银行流水摔在桌上：“xxx年6月，星河地产通过五家空壳公司给你转账八百万；xxxx年2月，昌盛集团在澳门赌场帮你还了三千万赌债......”

“这些我都认。”吴德高打断对方，从审讯椅上挪了挪身子，“帮他们拿地、干预拆迁、给涉黑团伙‘打招呼’，事都是我干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汇报工作，仿佛对面坐的不是审讯人员，而是常委会同僚。

监控室里，赵立春攥紧了手中的钢笔。他刚到汉东时，曾在一次政法工作会议上与吴德高同桌，对方当时大谈“阳光执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屏幕上，吴德高正用戴着手铐的手接过讯问笔录，签字时手腕稳得惊人——那些涉及政法委书记刘青山、常务副省长李为民的关键节点，被他轻描淡写成“个人决策”。

“他在扛雷。”赵立春转向省纪委书记，“09年底京州‘6·18’涉黑案，主犯本该死刑却判了无期，案卷里缺少的三份证人证言；11年新能源项目招标，昌盛公司突然中标时，吴德高的通话记录显示他与刘青山办公室有过十七次联系......”

纪委书记叹了口气，指着屏幕：“2008年他当市公安局长时，就帮刘青山处理过类似麻烦。这种老公安，反审讯手段比我们还专业。”

画面里，吴德高正要求喝水，喉结滚动的频率与平时无异，显然早已将供词在心里排练过无数遍。

接下来的二十天，吴德高的供述像一份精心剪辑的纪录片。他详细交代了每笔贿赂的金额、每次权力寻租的细节，却将所有与其他官员的交集描述成“下属请示”或“业务探讨”。

当审讯人员问及是否有同伙时，他总会掏出那张泛黄的警官证：“我穿了三十年警服，知道什么该说。”

“吴厅长，你儿子今年高考，报考的是中国政法大学......”审讯员试图突破心理防线。

吴德高猛地抬头，手铐在桌面上划出刺耳声响，随即又颓然低头：“让他改志愿吧。”他想起去年儿子生日时，自己送的那支“英雄”钢笔，笔帽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如今看来像个讽刺。

岳父在电话里说的“照顾好家人”，他听懂了——用自己的沉默换取孩子的未来，是这场赌局里最后能打出的牌。

赵立春再次翻阅案卷时，在2012年3月的讯问笔录页脚发现一串奇怪的符号。对照吴德高的行车记录仪数据，他惊觉那竟是刘青山密会某开发商的日期和地点——老狐狸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在认罪书里埋下了后手。

“这不是供词，是交易。”他将文件摔在桌上，窗外的秋雨突然变大，敲得玻璃啪啪作响。

看守所的探视日，吴德高穿着蓝色囚服坐在隔离玻璃后。

妻子隔着玻璃递来保温桶，他却只是盯着她手腕上那块自己送的欧米茄手表——2011年生日时买的，花了八万，相当于他当时一年的工资。

“告诉儿子，别学我。”他嘴唇微动，没让声音通过话筒，只是用口型说了这句话。

一个月后吴德高案在汉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开庭。他穿着便装走上被告席，面对受贿罪、滥用职权罪等七项指控，全程保持沉默。

当审判长宣布判处无期徒刑时，他只是微微颔首，仿佛早已预知结局。庭外，记者们争相报道这起汉东首起副省级腐败案，却无人注意到旁听席角落里，刘青山秘书悄然离场的身影。

深夜，赵立春站在京州市政府楼顶，望着第一缕晨光洒向光明区的特斯拉工厂。手机震动，李达康发来消息：“吴德高妻子已抵达温哥华，其子改报了计算机专业。”

他关掉屏幕，想起审讯录像里吴德高最后一次微笑——那是在供词上签完字后，对着监控镜头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告别

这场发生在汉东省的权力游戏，以一个老公安的自我毁灭暂时落幕，而汉东官场的水面下，新的暗流正在晨光中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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