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君心似我心

最终，她不敢再去看谢靖的眼睛，起身走到栏杆边上，背对着他。

谢靖心中叹气，看着萧玥这副样子，他哪里能不明白，开口道：“长乐，你不必如此为难。许多事总归是无可奈何的，我们也并非毫无察觉。”

萧玥微微一怔。

谢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萧玥的一举一动：“父亲早在兄长投军时，便曾有过忧虑。陇右情势复杂，浑惟明其心叵测，陛下断断是容不得的。”

他的声音沉稳，好似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谢氏一族甘为陛下前驱。”

谢靖起身，缓缓走到萧玥身后：“为将者，忠君爱国，马革裹尸本是归宿。兄长殉国，我们固然痛彻心扉，但同时我们皆以兄长为傲！他守住了武人的气节，尽到了臣子的忠义，他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死得其所！”

这番话，完全出乎萧玥的意料。她原以为需要费尽心思去安抚、去解释，却没想到谢家早已看得如此通透，甚至比她更能接受这所谓的大局。

“云姨她……”萧玥忍不住轻声问，难以想象高夫人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母亲自是悲痛欲绝，”谢靖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很快又变得坚毅，“但她深明大义。她说兄长走得光明磊落，没给谢家丢脸，没给陛下丢脸。我们谢家世代忠良，蒙受国恩，有些代价必须承受。”

他从背后拥住萧玥，呼吸打在她脸上，语气变得格外柔和：“长乐，谢谢你今日能来，谢谢你能为此事去直面天颜。你的心意我明白，父亲母亲也定然感念。”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温柔：“其实，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知晓内情后，心中难安，必定会来找我。我不问陛下说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你现在可能安心一些了？”

萧玥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所有的担忧、愧疚和挣扎，在他这番通透豁达的话语面前，仿佛都找到了安放的角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开，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感动。

原来，困在局中、辗转反侧的，一直是她自己。而真正承受着巨大损失的谢家，反而理解和接纳了一切。

“阿晏，”她声音哽咽，带着释然后的轻颤，“我明白了。”

萧玥靠在谢靖身上，听见他继续说道：“不必感到愧疚自责，家国大义胜于一切。”

谢靖感受到怀中人轻微地颤抖，他没有再多言，只是收紧了手臂，让她更安稳地靠在自己怀里，下颌轻轻抵在她的额上。

萧玥闭上眼，额头贴在他的脖颈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洌干净的气息。这一刻，所有纷乱的思绪、沉重的负担仿佛都被这温暖有力的拥抱隔绝在外。她不需要再强撑镇定，不需要再权衡算计，她好像又做回了从前的自己。

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他的话语。亭中的两人紧紧靠在一处，虽无言，但彼此早已心意相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穿过庭院，吹得竹叶哗哗作响。萧玥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向上看去，入目便是谢靖线条清晰的下颌，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直起身子，微微挣脱开谢靖的怀抱，转过身看他，也不语。

“长乐？”谢靖扶着她，声音温和，“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萧玥摇头，他的怀抱温暖可靠，她有一瞬间好想永远沉溺其中，直到天长地久。

谢靖看着她，心中稍安。他抬手将她耳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挽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两人目光相接，时间仿佛又停止了。

“时辰不早了，”谢靖率先移开目光，耳根微热，“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可要去杏花楼用午膳？”

萧玥这才惊觉已到午膳时分。

“嗯。”她轻轻点头。

两人从侧门而出，坐上马车前往杏花楼。

“昨儿听蓁蓁说杏花楼新聘了个江南厨子，膳食做得极为精巧，咱们也去尝尝。”

杏花楼雅间内，临窗俯瞰街市，街上百姓熙熙攘攘，萧玥嘴角勾起笑意。

谢靖对一旁候着的店小二道：“听闻你们新聘的江南师傅手艺精巧，近来可有什么应季的拿手菜？”

店小二笑着躬身推荐：“客官来得正好，近日江淮来的春笋正鲜，师傅拿手的火腿鲜笋汤和醪糟烧笋是一绝。今日刚到的河虾也极活泛，做成?‘清炒虾仁’?或是?‘醉鲜虾’?都好。”

谢靖看向萧玥，见她点头，便道：“好，就要这几样。再配几样你们最精巧的点心来。”

菜肴陆续上来，果然色香味俱佳。萧玥舀了一勺乳白色的火腿鲜笋汤，眼眸弯起：“果然清甜鲜美。”又尝了那晶莹剔透的醉虾，入口鲜甜弹牙，带着淡淡的酒香，风味独特……

“宫中也有江南的御厨，可我尝着倒不如这儿的好。”

宫中的御厨都是照着规矩制式来的，确实不如宫外烟火气十足。

谢靖见她喜欢，心下满足，自己倒没吃多少，大多时候只是看着她吃，偶尔为她布菜，低声介绍着菜肴的来历和趣闻。

饭后，谢靖见她意犹未尽，便提议在街上走走消食。

午后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暖洋洋的。东市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丝竹管弦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生意盎然。

萧玥难得如此放松地置身于这市井烟火之中，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她在卖胡饼的摊子前驻足，看那胡商熟练地将饼贴入馕坑；又在卖彩帛首饰的铺子前流连，对一支镶嵌着瑟瑟珠的蝶钗多看了两眼。

谢靖始终跟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不着痕迹地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流。见她多看那蝶钗两眼，便低声问：“可喜欢？”说着便要付钱。

萧玥连忙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头：“只是觉得精巧，看看便好。”

这些东西未必有多精致，只是萧玥身为金枝玉叶，甚少有这样的机会如寻常人一般流连于街市。

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大多时候只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适与陪伴。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时而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书仪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宫门快下钥了。”

萧玥脚步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掩去了。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谢靖。

“我该回去了。”轻声道。

“嗯。”谢靖点头，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带着同样的不舍，“我送你到宫门。”

回宫的路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青帷小车停在宫墙之外，不能再前进。

萧玥下了马车，再次看向谢靖。暮色为他挺拔的身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眼神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

“今日谢谢你。”她轻声道，谢他今日的陪伴，更谢他的理解与开解。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谢靖微微一笑，“快回去吧。”

萧玥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步入那巍峨的宫门。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朱红的高墙与渐浓的暮色之中。

谢靖一直站在原地，直至宫门缓缓合上，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这才转身，独自融入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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