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佳人有约

晨光熹微，坊门次第开启，马蹄声、车轮声、小贩的叫卖声渐渐汇聚成一片。

谢靖勒马停在皇城西南的嘉猷门外。他今日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暗纹圆领袍，腰束革带，脚踏乌皮六合靴，较之平日少了几分武将的肃杀，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朗。

他此行是前往兵部衙门应卯。自陇右归来，陛下特许他参议兵部事务，熟悉军国机要。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圣意栽培，为将来委以重任铺垫。

兵部衙署位于皇城承天门大街东侧，与门下省、中书省等比邻而居。谢靖踏入衙署时，堂内已有数位官员正在处理公务。见他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态度客气中带着几分探究。谢靖一一还礼，神色淡然。

兵部侍郎李累笑着迎上来：“怀远来了？正好，方才收到两份陇右传来的军报，正要与你参详。”

李雷出自陇西李氏，亦是李宜之父，年约四旬，为人圆融，于兵部事务上很是熟稔。

谢靖接过军报，迅速浏览。一份是例行边防巡查记录，另一份则提及近来沙娑小股骑兵骚扰边境的频率似有增加，虽未造成大碍，但其动向值得警惕。

“沙娑今春牧场水草丰茂，按理不应急于南下劫掠。”谢靖指尖点着军报上的某处，“此番异动，恐是试探。应即刻传令鄯、廓、洮诸州，加强斥候巡查，加固烽燧，不可懈怠。”

李雷颔首：“与我所见略同。此外，沙州递来的文书说，今岁西域商路似不如往年顺畅，有几支大商队迟迟未至长安，恐与沙娑在安西四镇附近的活动有关。”

两人就着军报与地图低声商议起来。谢靖虽年轻，但于边事军务上见解独到，分析入情入理，很快便让原本对他资历略有微词的几位兵部属官收起了轻视之心。

公务暂歇时，已近午时。李雷邀谢靖一同用膳，谢靖婉拒：“多谢世叔美意，今日约了人。”

李雷了然一笑，调侃道：“可是承平殿下？”

谢靖但笑不语，算是默认。李雷拍拍他的肩，笑道：“佳约不可负，快去吧。”

谢靖出了兵部，并未直接出皇城，而是绕道去了崇文馆。唯有萧琛一人在此学习，馆内颇为清静，只闻得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他在馆外略站了片刻，果然见萧玥带着书仪从另一侧廊下转出。

她今日穿着杏子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浅碧色半臂，发间只簪一支简洁的玉簪，比之宫装华服，更显清新灵动。见到谢靖，她眼眸微弯，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等久了？”萧玥走近，声音轻柔。

“刚到。”谢靖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听闻你昨日忙到很晚？”

萧玥微微挑眉：“你的消息倒灵通。”

“东宫属官昨日递送文书至兵部，顺口提了一句，说承平殿下昨日召他们议事后，又独自批阅文书至亥时。”谢靖语气里带着不赞同，“事虽要紧，也当顾惜身体。”

萧玥心中微暖，却故意嗔道：“谢将军如今不止管着兵部，连我的事也要管了？”

“不敢。”谢靖从善如流地拱手，眼中却带着笑，“只是职责所在，护卫京畿，殿下凤体安康亦关乎社稷安稳。”

书仪在一旁忍不住低头抿嘴一笑。

萧玥瞪了谢靖一眼，耳根却有些发热，忙转移话题：“可用过午膳了？不如去尝尝新开的那家胡肆？蓁蓁说从西域来了个新厨子，烤羊腿是一绝。”

“好。”谢靖自然无有不从。

两人并未乘车，只沿着宫墙下的荫凉处缓步而行。书仪和谢靖的小厮谢勇默契地落后十余步跟着，既不远也不近。

“崔家那边，有动静了。”萧玥低声将昨日眼线回报的消息告知谢靖，“他们果真派了人，在东西两市暗中寻访所谓神医踪迹，尤其留意那些新近入长安、颇有几分名气的江湖郎中。”

谢靖眉头微蹙：“淑妃此举，目的绝不单纯。那所谓神医，恐怕非良善之辈。”

“我已派人暗中盯着崔家的人。一旦他们找到目标，我们便能顺藤摸瓜，看看淑妃究竟想送个什么‘惊喜’进宫。”萧玥语气转冷，“她沉寂多年，如今三弟身体孱弱，玉郎将立未立，父皇一心扑在朝政上，她倒是寻了个好时机。”

“宫中守卫森严，尤其承庆殿，经先前之事后，更是如铁桶一般。寻常手段难以兴风作浪。”谢靖沉吟道，“若她想对三皇子不利，或借机生事，最大的可能，便是利用药物。”

萧玥颔首：“我也做此想。已暗中吩咐太医署，凡送入承庆殿的药材汤剂，皆需暗中留样，并由信得过的太医暗中查验。三弟日常饮食也有专人试毒。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这种打着‘治病救人’旗号的。”

她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谢靖看在眼里，心中微疼。他知道萧玥虽与崔贵妃不睦，但对三皇子并无敌意。

“此事你不宜直接插手过深。”谢靖放缓了声音，“崔贵妃如今惊弓之鸟，若察觉你的人在旁，恐生误会，反而不好。探查之事，交给我来办。”

萧玥侧首看他：“你？”

“谢家有些旧部，早年因伤退役后，散居长安各处，三教九流皆有往来。由他们出面探查市井之间的消息，比宫中之人更为便宜，也不易惹人注目。”谢靖解释道，“一旦发现可疑之人，我会立刻告知你。”

萧玥心中一定。谢靖行事缜密可靠，有他出手自然万无一失。

“好。”她轻轻点头，“有劳你。”

“你我之间，何须言此。”谢靖语气自然。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那家新开的胡肆。肆内装饰颇具异域风情，胡毯、胡乐，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香料的气息。店家殷勤地将他们引至二楼一处临窗的雅座。

谢靖点了几道招牌菜。菜肴很快上来，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盛在巨大的铜盘中，香气扑鼻。谢靖熟练地用匕首片下最嫩的部分，放入萧玥面前的碟中。

“听说这厨子是从高昌来的，手艺地道。”

萧玥尝了一口，眼眸微亮：“果然美味。”宫中山珍海味虽多，但这般粗犷热烈的风味却是少见。

谢靖见她喜欢，嘴角亦噙了笑意，又为她布了些菜。

“听说？是听十二娘说的吧。”

萧玥点头，这是自然。李宜的优点除了美貌，便是这张刁嘴，惯会寻摸吃食，的确是个老饕。

两人一边用膳，一边低声交谈。大多时候是萧玥在说，提及吏部革新遇到的阻力，提及韦远的雷厉风行，也提及一些朝中趣闻。谢靖大多安静听着，偶尔插言一两句，往往能切中要害。

窗外市井喧嚣，窗内一时静谧温馨。萧玥偶尔抬眼，看到谢靖专注倾听的侧脸，心中惬意极了。

膳后，谢靖送萧玥回宫。至承天门外，萧玥止步：“就到这里吧，你且回去忙你的正事。”

谢靖知她体贴，不欲他多耽误时间，便点了点头：“万事小心。若有事，让书仪递话给我。”

“知道。”萧玥微笑颔首，转身步入宫门。

谢靖一直目送她消失，这才转身，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冷峻。他对小厮道：“去一趟常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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