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楚国公

甘露殿内的檀香似乎比往日更浓了些，萦绕在梁柱间，沉甸甸地沁入肺腑。萧玥刚退出不久，殿内沉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名身着紫色官袍、眉宇间与萧玥有几分神似，却更多几分历经世事的沉稳与内敛气度的中年男子，在内侍的引导下缓步而入。他便是楚国公，已故郑皇后的兄长，萧玥的舅父。多年来，因外戚身份敏感，他虽顶着国公尊位，却只在朝中挂了一个虚职，只在大日子里出席一下朝会，其余时间不过养花逗鸟，鲜少涉足权力中枢。

“臣叩见陛下。”楚国公躬身行礼。

弘德帝的目光落在这位舅兄身上，深沉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考量，还有一丝歉意。

“平身，赐座。”弘德帝的语气较之方才接见韦远二人时，似乎缓和了些许，“许久未见你了，近来可好？”

“劳陛下垂询，臣一切安好，平日不过读书习字，偶与老友品茗对弈，倒也清闲。”楚国公微微欠身答道，语气平和。

弘德帝凝视他片刻，开口笑道：“清闲……如今这朝堂，怕是容不得多少人一直清闲下去了。”

楚国公抬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依旧静待下文，并不多言。

“浑惟明虽除，其遗毒未清。朝中高位空缺，诸事繁杂，新政推行更是阻力重重。尚书省左仆射一职，总领政务，至关重要，至今悬而未决。”弘德帝说着，目光如炬地看向楚国公，“朕思虑再三，欲以此职相托，不知你意下如何？”

左仆射，位同宰相。当年弘德帝先是封楚国公为吏部尚书，后又想晋封为左仆射，加封司空，但郑皇后以汉朝吕霍两族因外戚专权导致灭国，郑家如今身为外戚，不可权柄过高，就为兄长辞了相职，弘德帝自然不肯同意。郑皇后无奈之下，只好劝说兄长辞相，弘德帝拗不过这兄妹俩，只好改任开府仪同三司。

楚国公并未喜形于色，反而是沉吟了片刻，方才起身，深深一揖：“陛下信重，臣感激涕零。然臣才疏学浅，多年未理实务，恐负陛下所托。且臣之外戚身份，恐惹物议，于朝局稳定无益。”

他这番话，既是谦辞，也是实情，更是一种试探。

弘德帝摆了摆手，语气坚定：“朕要的是能办实事、持身中正之人，而非只会夸夸其谈、结党营私之辈。朕深知你的才学与心性，昔日你任吏部尚书时，政绩斐然，百姓称颂，朕都记得。至于外戚身份……”

弘德帝顿了顿，声音微沉：“正因为你是外戚，是长乐与玉郎的舅父，与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牵扯反而不深。朕如今需要一把快刀，斩断乱麻，推行新政，稳固朝纲。你可愿做朕的这把刀？”

话已至此，心意已明。楚国公不再推辞，撩袍跪地，行以大礼，声音沉稳而有力：“陛下既以此重任相托，臣定当竭尽全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鞠躬尽瘁，整肃纲纪，助陛下推行新政，安定天下！”

“好！甚好！”弘德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有你助朕，朕心甚安。”

君臣二人重新落座。弘德帝神色凝重了几分：“既授此职，朕便与你交底。如今朝局，外有边患隐忧，内有积弊待除。陇右军粮案，恐非孤例，谢靖已在深查，朕许他便宜行事。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朝中必有反弹。你上任之后，首要之务，便是稳住尚书省，协调六部，确保新政尤其是吏治、军制革新能强力推行下去，勿使谢靖在前方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臣明白。”楚国公郑重点头，“陛下放心，臣虽离中枢日久，但这些年冷眼旁观，于各衙署情弊、人员优劣，倒也略知一二。必须尽快梳理顺畅，为陛下新政扫清障碍。”

“此外，”弘德帝略一沉吟，声音压低了些，“后宫近来亦不甚安宁。你身为左仆射，虽不直接干预宫闱，但六部运作、京城动向皆需留意。若有任何异常，尤其是涉及前朝旧事，或与边境有牵绊之处，需立刻密报于朕。”

楚国公心中一震，立刻领会了弘德帝的担忧。陛下起用他，不仅是为了朝政，或许也是因为他身为外戚，与皇室利益一致

“臣，领旨。”他肃然应道。

楚国公郑询将被起复为尚书左仆射的消息迅速传遍朝野，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有人惊愕，有人艳羡，有人疑虑，更有人暗自心惊。这位多年不问世事的楚国公，竟在此时被陛下推至台前，位居宰辅，其意味不言自明——陛下这是要大力推行新政，彻底清洗浑惟明留下的烂摊子！

立政殿内，萧玥得知消息时，正在批阅文书。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她放下笔，心中情绪复杂。一方面，她深知舅父的才干与正直，若得重用，必是朝廷之福，亦能成为推行新政的强助；另一方面，左仆射之位权责重大，亦身处风口浪尖，舅父多年韬光养晦，如今被推至此处，福祸难料。父皇此举，既是重用，又何尝不是将郑家再次推向前台，成为新政的盾牌与利刃？

她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书仪，备一份礼，稍后送去楚国公府，贺舅父高升。言辞需谨慎，只贺喜，不论其他。”

“是，殿下。”书仪轻声应下。

而仙居殿内，沈淑妃正对镜梳妆。听得心腹宫女低声禀报完这个消息，她执梳的手只是微微一顿，随即继续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发，镜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左仆射……”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飘忽，“陛下这是无人可用了吗？连闲置多年的人都推了上来，看来，朝廷是真的要变天了。”

她放下玉梳，指尖轻轻划过镜面，眼神幽深难测。

“也好，水越浑，才越好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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