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波谲云诡
谢靖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朝中自是众说纷纭，有朝臣想去秦国公府慰问，却吃了个闭门羹。
立政殿内，萧玥虽已收到谢靖的平安信，心下稍安，但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忧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生怕引起暗中窥伺者的怀疑，从而破坏谢靖的计划，甚至危及他的生命安全。因此，她白日里处理政务时，眉宇间总笼着一层驱不散的轻愁，偶尔对着文书出神，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为情所伤、强自支撑的模样。
弘德帝那边，更是做足了姿态。他连续数日罢朝，只在甘露殿召见心腹重臣，脸色阴沉。朝野上下皆知陛下对谢靖这个未来女婿的看重，此番反应，无人觉得意外。唯有萧玥在一次奉命前往甘露殿奏对时，从弘德帝的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父女俩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陇右军粮案，牵扯甚广。阿晏此番遇险，更是证明背后之人狗急跳墙。”弘德帝屏退左右，对着萧玥，语气沉缓，“长乐，你近日可曾察觉朝中有何异动？”
萧玥略一沉吟，答道：“回阿耶，儿臣近日留意到，几位御史近日频频上书，言辞恳切，一则痛斥边将失职、致使钦差遇害，请求严惩兰州都督孙奉；二则盛赞阿晏忠勇，请旨厚加抚恤，并催促尽快明确其身后之事。”
弘德帝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哦？催促身后之事？如何催促？”
“他们提议追封阿晏爵位，并以此为由，提及儿臣的婚事，言道虽天不假年，但婚约既定，皇家亦当有所表示，或可循古礼，行冥婚之仪，以全忠义之名，安臣子之心。”
“冥婚？”弘德帝冷哼一声，“他们倒真是‘体贴’！这么着急想把谢家绑在这忠烈之名上。”
一旦冥婚礼成，谢靖便是板上钉钉的死人，此案便可慢慢淡化，最终以孙奉顶罪或剿匪不力为由草草结案。届时，谁再想深究，便是对忠烈不敬，对皇室不恭了。
萧玥心中凛然。她虽猜到那些御史言官背后有人指使，却未想到对方算计至此，连她与谢靖的婚约都成了他们用来掩盖罪行的工具。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这朝堂之上的暗流，果然深不可测！
阿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事绝不可应允。不仅不能应允，还需反向施压。”萧玥眸光锐利，“可指派得力之人，暗中查探这几名御史近日与何人往来密切，银钱用度可有异常。同时，在朝议中，不妨由韦大人出面，坚持认为阿晏只是失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确凿证据出现前，一切封赏抚恤乃至冥婚之议，均为时过早，并严斥此议乃动摇军心、诅咒忠良之举！”
弘德帝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不错，进退有据，攻守兼备。便依你之言。此事，朕会让韦远去办。你平时也多加留意，看看还有哪些魑魅魍魉会趁机跳出来。”
“儿臣明白。”
退出甘露殿，萧玥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阳光已有几分炙热，却无法消弭她心中的层层寒意。谢靖在陇右刀光剑影，她在长安又何尝不是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正当她凝神思索之际，却见前方甬道转角处，吴神医正提着药箱，由一个内侍引着，往仙居殿方向走去。吴神医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面色沉静的样子。
她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待吴神医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才唤过书仪，低声吩咐了几句。
是夜，立政殿侧殿烛火摇曳。萧玥正在翻阅陇右各州郡近年来的粮赋账册副本，试图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书仪悄步进来，低声道：“殿下，据咱们安插在仙居殿的人说，吴神医这几日奉陛下旨意，确实每日都去仙居殿请脉，只是停留的时间比往日要长。
萧玥放下手中的账册，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父皇此举，是阳谋。既给了淑妃“恩典”，也给了那两人接触的机会。
沈淑妃是当真病重，还是借病与故人传递消息？吴神医是专心治病，还是另有所图？
“还有，”书仪继续禀报，“奴婢按殿下吩咐，留意了与那几位御史的动向，却意外发现吏部顾侍郎府上的管家，近日曾悄悄去过西市一家名为‘宝昌隆’的绸缎庄数次。那家绸缎庄，明面上做的是丝绸生意，但暗地里，据之前的线报，似乎与一些往来边境的商队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
吏部侍郎顾闫礼，萧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此人是楚国公一系的对头，平日与秦国公府也并无交情。更重要的是，他的女儿，正是宫中那位因五皇子推三皇子落水而被降为婕妤的顾修仪。?顾婕妤因此事失宠降位，连带着顾家也声势大跌。顾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却首鼠两端，从前崔氏势大，便一直依附于崔氏，与陇右的关系……
线索似乎开始隐隐串联，但又隔着重重迷雾。
萧玥走到窗边，望向陇右的方向。夜色深沉，星子寥落。
阿晏，你在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书仪道：“传话给舅父，想办法查清那绸缎庄的底细。另外，仙居殿那边让人机灵点，继续探听消息，千万小心，不可暴露。至于顾侍郎府上的动向，加派人手，严密监视。”
“是，殿下。”
书仪领命而去。萧玥重新坐回案前，摊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将目前已掌握的零散信息一一列出：孙奉、顾侍郎、宝昌隆绸缎庄、仙居殿、吴神医、泰安宫……
她试图在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与事之间找出联系。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陇右兰州。
废弃烽燧堡内，谢靖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最后一次检查着随身携带的装备，匕首、飞爪、火折子，以及郑桓带来的一小包金疮药。他胸口的伤处已结痂，动作间虽仍有牵拉感，但已不影响行动。
今夜，便是他与郑桓约定行动之时。郑桓会借口商讨搜救进展与军务，拖住孙奉及其主要党羽。而他，将趁夜色潜入隆昌粮行后院仓库。
时间一点点流逝，堡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掠过荒草发出的沙沙声响。谢靖闭目养神，当时辰将至，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他吹熄油灯，身形融入浓稠的夜色，向着那座仓库潜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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