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真把自己当铁血战士了?
进入一月下旬,彭荷镇下了雪。
近十年罕见的两场雪,其中一场又大又急,压塌了娘娘庙屋顶,意外砸死了里头躲着抽大烟的瘾君子,发现时人都硬了。
镇上人后怕得要命,都说多亏天气冷,这要是死在夏天,那不得臭了。
又闹出一条人命。
娘娘庙越发邪性,更没人敢去。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席铮。
这天,他歪在没塌的那半截庙檐下数钱,手里一把零钱,新旧掺半。
算算日子,又该给那丫头送生活费了。
席铮把一沓零钱来回点了好几遍。
雪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忽然。
席铮鬼使神差扭头瞥了一眼。
塌掉半边的泥塑,外层彩塑早掉光了,露出麦秆草胎的木骨架,残存的嘴角微微上翘,有那么点嘲笑世事的意味。
席铮咂咂嘴。
近来确实越来越邪性,要账也不顺。
从来只有他欠旁人,如今倒好,几笔账商量好似的都在赖着。
旧账不如新年,道上规矩,他却不信。
嘴上要不来的还得靠拳头。
—
吱呀。
外头庙门响,席铮警觉抬眼。
黄毛缩着脖子迈过门槛,他学席铮不忌讳,看见正数钱,咧嘴笑:“又劫富济贫去?”
水浒里刚演的。
狗哥一直“供”着那丫头,他为狗哥不值,扔块石头砸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呢!
俞凤,那就是个铜墙铁壁。
浑身上下脖子比嘴还硬。
闻言,席铮眼刀一扫,黄毛作势一退,猛地想起件事,识趣收了玩笑。
“哥,昨儿我跟黄家司机喝酒,他说前阵子瞧见那丫头去宏泰了。”
“宏泰?”席铮没反应过来,眉峰一挑。
黄老邪的采石场有个公司,蹲点时他去过几次,一堆保安,比南天门还难进。
黄毛又说,“说是厕所门口撞见的,她火急火燎的。”
“什么时候?”席铮问。
黄毛挠挠眼角,“得有一两个礼拜了?”
“她?去宏泰?找黄老邪?”席铮拧眉。
眼前闪过俞凤追车的倔强模样。
跟要和谁拼命似的。
他嘴角勾起弧度,她挺聪明,晓得记车牌,一时又想起她失魂落魄,笑意一秒收紧。
明白了,这是没看着。
怪不得让他干等俩小时。
原来她那会正不痛快,席铮一通脑补,懊恼他当时怎么没发现。
在矮墙头扔钱他就该多等一会。
还是疏忽了。
—
“见着人了?”席铮追问。
“嗐——”黄毛卖关子,转身提了块青砖一屁股坐下,勾手要烟。
席铮脸上不带表情,余光一瞥。
“没有!”黄毛坐直,“必须没有!黄老邪是人物啊!阿猫阿狗还能想见就见。”
他把司机的话学了一遍。
大概就是说俞凤太莽,还想跟黄继侠当面谈判,人家大佬知道她是谁呀。
哦对——彭荷镇知名暗门子的闺女。
“堂堂黄先生高高在上,能允许那小暗门子胡乱攀扯,脑子被门挤——”
“嘭”一声闷响。
话没说完,席铮直接给他一拳。
黄毛嗷呜叫唤,捂着脸又疼又委屈,“我靠!不是我说的!是黄家那司机说的!”
好好的你打我是干啥子呦。
“是他嘴贱!”黄毛又说。
席铮眼神凶狠,看他两眼,“滚!”
说着,他掖好零钱,拔脚冲出庙门,跨上摩托,攥紧油门。
“哎哥,你干啥去?”黄毛忙追出来,不等人回答,熟练跳上后座,“我也去!”
“去死,去不去!”席铮语气生硬,却真没赶他。
黄毛抓紧后扶手,“你去我就去。”
席铮不再搭理他。
引擎声浪轰鸣。
—
摩托车炸街驶过青石板路。
雪沫子飞溅。
巷口,马婆子又在翻垃圾堆,打眼见席铮来,吓得往垃圾桶后头缩。
席铮故意把着车头,前轮直杵她面前,油门轰得震天响,非吓她摔个四仰八叉才算完。
再往前巷子变窄。
头顶横七竖八搭着各家的竹竿,破塑料篷布,雪水顺着边角滴下来,积成冰碴。
席铮完全不管硬往里挤。
不知谁的破裤衩,啪一下,贴黄毛脸上。
“我靠!”他一把扯下。
引擎声戛然而止。
—
摩托车对面,一栋破败的旧屋。
院墙低矮,里头一棵歪脖树,枝桠光秃秃的,硬往天上伸。
正门瓷砖墙上血红八个大字——欠债不还!杀人偿命!
席铮单脚撑地,沉默看着。
他眸色渐冷。
先前,小白脸老师说的话全对上了,说她爹欠债跑了,要账的打手闹到学校。
那会他没工夫细想。
现在全串起来了。
她去玉山发传单是为挣钱,追车是想找黄老邪……
眼见狗哥纹丝不动,眉头紧锁,黄毛没敢再主动搭腔,手背后攥了攥后扶手。
—
良久。
席铮短吁一口气——她也太胆大包天了!
那黄老邪是她能招惹的??
还是单枪匹马。
她真把自己当铁血战士了??
不自量力!!
可是,很快,又一股情愫,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是高兴。
高兴她有这份不管不顾的倔强和胆识。
这狠劲,真对他胃口!
席铮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
我靠!
惊得黄毛活像见了鬼,那唇角一抹含春,眨眼就不见了,“哥你笑啥?”
他凑近偏头,“你刚是不是笑了?”
席铮没理黄毛,兜里摸出一根烟,想压下莫名的烦躁。
打火机窜起橘色的火苗,烟圈飘飘摇摇,他眼底的光,亮了又暗。
他突然有点羡慕俞凤。
羡慕她的“大胆”“固执”。
不像他,好像就要在彭荷镇的这烂泥潭里,一直这么混下去。
—
“哥,今儿不给钱了?”黄毛问。
说话打断席铮思绪,“给!怎么不给!”
黄毛一愣。
狗哥心情不错,以往但凡涉及到俞凤,他总嘴硬不愿承认。
说话间,摩托重新启动。
去镇一中的路上,黄毛在后座壮胆八卦,“那事,你打算咋个办?”
他说的是俞凤找黄老邪的事。
“你说啥?”席铮反问,听不出情绪。
“那丫头找黄老邪,你不管了?”
??
什么意思。
“你想管?”席铮挑眉。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黄毛头摇得像拨浪鼓,差点咬到舌头。
席铮拧大油门。
摩托瞬间提速,黄毛被冷风吹得睁不开眼。
席铮俯身贴着油箱盖。
—
摩托快开到矮墙头时,席铮松掉油门。
他熟练吹个口哨。
没过一会。
把角那面墙根下,俞凤磨磨蹭蹭,探出个脑袋,麻花辫在身前一甩。
两人一上一下,隔空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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