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凶狠的雨天
彭荷镇从没有这样凶狠的雨天。
狂风卷着雨幕,将天地搅成混沌一片。
一声接一声嘶喊,自矮墙头断断续续传来,像夜猫呜咽,凄厉渗人。
俞凤抓起把伞,没走两步,风掀翻伞骨,雨水一秒浇透衬衫,她干脆丢掉雨伞。
一堆枯树枝后面,黄毛五官扭曲,挑染的那一撮黄耷拉下来,像个逗号贴在脑门上,滑稽又狼狈。
瞧见俞风,他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狗哥!狗哥他要死了!”黄毛双眼放光,疯狂挥手。
雨势太大,俞凤听不清。
可她分明捕捉到一个“死”字,像被击中,太阳穴突跳,条件反射伸手看,指头肚蹭的红印,此刻太像真的沾了血。
不好的念头在心里开了一枪。
“他……”俞凤吓懵了,呆呆立在雨中。
黄毛大叫,“他在娘娘庙!”
见她怔住不动,急得黄毛摸到半截红砖,大喝一声扬手扔下去。
偏了。
红砖砸在旁边绿色玻璃钢瓦上,“哐当”巨响,然后掉在地上碎成几块。
俞凤猛地回神,掉头往大门口跑。
—
此时,学校大门传达室。
铿锵京戏从蓝色小广播里飘出来,门房大爷倚着躺椅,赏雨景,悠悠哉抽旱烟。
突然一个黑影窜过。
被泼红油漆的记忆陡然袭来,大爷“蹭”地抱头蹲下,烟杆子摔在地上。
等了半天没动静,他小心翼翼探头一看。
漫天大雨中,俞凤发疯似地狂奔,身后辫子一甩一甩的。
“不要命了!这么大雨往外跑……”大爷嘟嘟囔囔捡起烟杆,吹掉浮尘。
—
半空黑压压的,雨势密集如瀑,笔直倾泻落下,将视线遮得一片模糊,一切都在晃。
远处,天与地连成一片,炸雷滚滚,震得人耳朵发麻。
暴雨中。
俞凤嗓子眼腥涩难当,五脏六腑全搅在一块,脚下水坑深一下浅一下,溅起泥点子。
翻起的雨雾要把世界撕开一道裂口。
她就朝着那裂口跑,倔强,固执。
—
娘娘庙新漆的大门虚掩着,门环在风里乱撞,门口馄饨摊早没影了,只剩摊前一盏破烂的风灯摇摇欲坠。
俞凤一头冲进去。
没留神新修的门槛高了半尺,被绊个狗啃泥,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前扑倒。
掌根擦着地面滑出老远。
一阵蛰疼钻心,她咬牙扶膝爬起来,忽觉手上一片黏稠的滑腻,手指僵住,凑近鼻尖,有股铁腥味直冲脑顶。
定睛一瞧。
俞凤倒吸一口凉气——她竟满手是血!
席铮。
她的心像被人一把攥住。
—
大殿里只悬了一盏灯泡,灯绳扯得老长,被过堂风吹得来回摇晃。
灯影扭曲,如同浪里行舟,忽明忽暗,看得人眼晕想吐。
俞凤搓动手指,血液变得黏稠,她定定神,沿着一侧墙根往里走。
没走两步,脚下又一滑,身形失控,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这一回,她却没那么容易再爬起来,两个膝盖针扎一样疼,很快,疼痛被恐惧取代。
更浓郁的铁腥味充斥鼻腔。
俞凤低头。
青石板上赫然拖着一道长长长长的血迹,狰狞蜿蜒,伸向正殿泥塑的香案。
那下面,歪着一个人影。
席铮!!
——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俞凤愣在原地。
刹那,她双手撑地“哇”地一阵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脸颊瞬间紫涨,眼眶蓄泪,她提拳猛砸胸口,等那阵窒息感稍微过去,才手脚并用,爬到席铮身边。
他夹克的军绿色透出绛红,沉甸甸被血染透,湿漉漉贴在身上,脸上没半点血色。
俞凤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他死了??
—
“我靠!你这丫头跑得还真快!”黄毛气喘吁吁追进来。
被他一吼,俞凤清醒了。
仓惶在席铮和黄毛间徘徊,泪眼婆娑,“他……他……”她说不出完整的话。
“贺小军……你他/妈有病……”突然,席铮低低骂了一句。
明明快不行了还要骂整句。
他想抬头,却没力气,四肢软绵绵的,像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只能勉强掀起眼皮。
眼神涣散无法聚焦,可他还是一眼看到身前的俞凤,眼眸里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
汗水、雨水、血水全搅在一起。
席铮强撑着,喉咙里风箱般喘息,“你……来……”
“……”
听得几声喃喃,俞凤一秒泪奔,沾血的双手茫然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替他摁住哪里。
他身体就像泉眼,汩汩地往外淌血。
“来……干嘛……”
席铮艰难蹦出最后三个字,喘息声越来越低,眼刀却依旧锋利,狠狠剜了黄毛一眼,带着明晃晃的警告。
谁让你叫她来。
“不是你叫我去找她的嘛!”黄毛委屈的快哭了,反复念叨,“你说找她能干啥,就丫头片子一个,这不添乱嘛她。”
他越说越乱,声里全是慌。
……
一个小时前。
道上找俞八的几拨人火拼,席铮再能打,双拳难敌四手,钢管砍刀夹击,身受重伤。
失血过多,体力耗尽,最终,他倒在娘娘庙门口,昏死过去。
雨和血混合,在身下慢慢洇开。
黄毛发现倒在血泊中的席铮,吓得魂飞魄散,一探鼻息人还有气,立马摇晃哭喊。
“狗哥!狗哥!你挺住啊!”
“找……别……找……她……找……”席铮意识模糊吐出几个字。
混乱中,黄毛只听清两个字——“找她”。
她。
自然是俞凤,除了那丫头,还有谁能让席铮念念不忘。
黄毛自以为领悟了大哥深意,先把席铮拖进大殿廊下避雨,头也不回冲向镇一中。
……
好一个“天才式”误解。
看见席铮眼刀,黄毛恍然大悟,原来,狗哥那会说的是“别找她”。
就说嘛。
—
俞凤不知道他和黄毛在吵什么。
她脱下衬衫盖在席铮身上,月白色短袖瞬间被血水染红。
现在,她终于敢碰他了。
俞凤手抖得查看他身上伤口,胸膛、小腹、手臂,棍伤、刀伤……
大大小小,短短长长。
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她把手按在他渗血的胸口,掌心能感觉到一片黏稠的温热。
恍惚中。
她突然想起玉山镇的小饭馆,摩托车的后座,夕阳下的矮墙头,除夕夜的图书室。
那个凶狠的他,嘴硬的他,扔钱的他。
和眼前这个快死的他。
俞凤眼泪决堤,啪塔啪塔掉在他染血的脸上。摁的地方呼吸越来越弱,她又急又怕又气,哭着伸手拍他的脸,“你!你不准睡!”
倏地。
她的手腕被攥住。
那只手冷的像彭河底的石头,血雨混合的湿滑触感,细微吧唧声清晰穿透耳膜。
席铮没力气说话,只是攥着。
仿佛用尽最后气力提醒她别哭。
“救人!”俞凤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找大夫!现在就去!”
黄毛哭丧着脸:“这黑灯瞎火的谁会来!再说……再说……”
“再说什么!”
“我……我没钱啊,咋请大夫!”
俞凤愣住。
她立马翻出裤兜一把零钱,钢镚什么的,全铺在地上,黄毛也照做掏兜。
俩人凑在一起还不够一百块。
“这可咋办,这么大的雨,谁会为这点钱来……”黄毛急得原地打转。
千钧一发。
俞凤想到林老师的手机——卖了或者当了,换钱!
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蠢念头,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在这时。
席铮睫毛微微一颤,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虚弱地说不出话,缓慢转动眼珠。
然后,他死死盯着大殿前方某个角落。
席铮一动不动。
俞凤顺他目光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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