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不是就不行
“席老弟,干喝无趣,这样吧,咱们玩个小游戏。”白文彬笑面虎一般轻巧提议。
席铮歪头红着眼没吭声。
“那十五万,是小钱。”白文彬冷笑。
“但我白文彬现在好歹是彭荷镇的优秀企业家,有头有脸,就这么被年轻人‘请’走十五万,传出江湖,你说同行会怎么想?”
那笑容愈发和善,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你想怎样!”席铮反问。
他嗓子有点哑。
酒精作用下,他比白文彬笑得更放肆。
“我知道,你供令妹上大学需要用钱,”白文彬话锋突转,“一个小游戏,既解了你燃眉之急,也全了我的面子,咱们皆大欢喜。”
“你好我也好……”
席铮下巴一抬,学他那副文绉绉的语气,嘲讽哼道:“愿闻其详。”
白文彬说:“很简单,咱们喝酒。”
“一杯抵一万,就按十五万的数喝。你要是够胆,十五杯喝完,后面多喝的,我照样一分不少给你。”
“怎么样,席老弟,敢不敢?”
“……”
敢,怎么不敢,太敢了!
一杯一万,一本万利。
只要你敢给钱,老子他妈能把你喝破产!
席铮兴奋地脚下踉跄,“来!”
背后,陈久幽幽一声轻嗤,“年轻气盛,不知道天高地厚啊……”
白文彬再一次挥手。
包厢门又一次打开。
服务生背对圆桌,推着餐车进来,转身取酒盅的瞬间,席铮头皮发麻。
我去!
这哪里是游戏,这是要他的命!
寻常不过二两酒盅,这摆上来二十几个小扎啤杯,一杯少说能装下三四百毫升白酒。
妈的!姓白的你阴老子!
席铮猛地抬眼。
四目交错。
如同冷兵器短接,金石声四起,一个慌乱硬撑,一个老辣从容,胜负似乎早已注定。
见状。
陈久憋住笑,对白文彬的仰慕之情更甚。
好一个光明正大玩阳谋。
小子,你还嫩点!
—
白文彬摩挲杯口,逼问道:“还来吗?”
“来!”席铮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没有退路。
姓白的用俞凤前程拿捏他,他不可能让步。纵然瞧见那硕大的杯子,也不能露怯。
富贵险中求。
妈的!豁出去了!
“爽快!”白文彬拊掌大笑。
—
茅台,从一粒高粱到一滴琼浆。
有人说茅台金贵,贵在它从不敢追赶时间,每一口都带着时光的厚重。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不负耐心。
可能连茅台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豪迈到用扎啤杯狂饮。
一杯一万,一万一杯。
再迷人的琼浆也成了入喉穿肠的岩浆。
灼烧感,一点点蚕食着席铮。
从最初的火辣,变成胀痛,然后又变成尖锐的绞痛,他的意识在酒精中渐渐模糊。
白文彬的声音越来越远。
席铮机械地举杯,仰脖,再举杯,再一饮而尽,无数次重复。
空气中,飘散着茅台特有的诱人香气。
他依稀看见赤水河岸边,红缨子高粱摇晃,他的姑娘,就站在那饱满的高粱穗底下,辫子划过脸颊,甜甜的笑,比酒香还醉人。
扎啤杯堆满身前的大圆桌。
席铮最后听到的,白文彬满足的一声叹息,“年轻人,路还长,要懂得分寸……”
—
同一时刻,俞凤在出租屋里坐立难安。
车站不过就两百米,爬也爬回来了,席铮却没有一点消息,打电话也没人接。
俞凤忍不住跑到平台张望巷口。
夜色里,层叠交织的电线,悬在不透光的遮阳帘里密密匝匝,像一张巨大的网,也像吃人的巨兽。
忽然。
她打了个冷颤,莫名泛起一股不安,潮水般将心填满。
前头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
俞凤冲下楼,直奔巷口。
—
深夜时分,俞凤举目四望,哪有席铮的身影,只有几盏路灯孤单的影子。
身旁,捡塑料瓶的老头,手里捆着宽大的垃圾袋,慢吞吞经过,地上拖出一条长印子。
老头走到一半,倏地,抬眼看她。
那浑浊的眼神让人害怕。
俞凤慌忙挪开眼,继续给席铮打电话。
嘟嘟。
嘟嘟。
嘟嘟。
通话音空洞而漫长,直到老头拖着袋子走进巷子深处。
“咔嗒”电流声传来。
电话通了。
“死狗!你去哪儿了!”俞凤急吼吼喊。
对面有一秒钟的停顿。
然后传来一把女声,陌生又冷静,“你好县医院抢救室!请问,你是机主家属吗?”
??
头顶轰隆隆一个炸雷滚过。
浑身血液直接凉透。
俞凤趔趄两步。
天塌了。
—
“喂?你还在听吗?患者酒精中毒引发胃出血,需要……”
她完全没听清护士后面的话,就记住了三个字——抢救室。
想他身中几刀都能挺过来,怎么突然就进了抢救室了!
死狗!
又出什么幺蛾子!
俞凤浑身发抖,心像一下子被挖走了,没有知觉,没有搏动。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总算抢出大脑一瞬间的清醒。
俞凤拦下一辆出租车,“县医院!快点!”
司机从后视镜里瞄她一眼,慢条斯理说,“这么晚了还出门呀!”
“县医院!!”俞凤大吼。
“……”
司机讪讪闭上嘴。
—
急诊的红色灯牌深夜格外刺眼。
出租还没停稳,俞凤扔下攥的皱巴巴的五十,一把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奔向抢救室。
医院大门离急诊少说三十米。
她像走了一辈子。
脚下虚得厉害,像走在奈何桥上,摇摇晃晃,起伏不定。
“席铮!我找席铮!刚打电话了!”俞凤扑向亮着灯的护士站。
护士瞥她,“家属?”
俞凤来不及喘气重重点头,“他人呢?”
“喏——”护士朝抢救室方向抬了抬下巴。
就在这时,抢救室门开了,两个医生推着一张床车出来,上头一张雪白床单遮住脸。
!!
俞凤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倒,额头不小心磕在护士台边沿,疼得她眼前发黑,陡然面如白纸,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是不是席铮!
是不是他!
“哎!你怎么回事!”护士拽她起来,目光越过床车往后,不耐烦一指,“不是这个!靠窗那个!”
??
俞凤一秒复活。
她朝护士手指方向看去。
窗户底下的病床,席铮紧闭双眼半躺,眉头拧成疙瘩,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手臂那条刀疤也愈发可恐。
“侯姐,9床家属来了!可以签字了!”护士朝里喊了一声。
闻言,俞凤赶紧站好。
又一个护士出来,低头翻看病例,余光瞥她一眼,例行公事问:“你是患者什么人?”
“我是他妹!”俞凤脱口而出。
护士抬头,程序化追问,“亲妹?”
“……”
俞凤一愣,磕巴:“不是……是干、干妹。”
“那就是朋友!”
护士合上病例,没再多给她眼神,转身就走,“谁说的家属!再联系!赶紧!”
“什么意思?”俞凤忙追上拦住,“朋友不行吗?我为什么不能签?”
“不行!”护士气笑了。
“内镜检查有风险,必须直系亲属签字!”
“规定就是规定!他现在没醒,出了问题谁负责?你负的起责吗?你是直系亲属吗?”
“你不是就不行!”
护士急匆匆去忙其他的事。
—
灵魂三连问将她彻底击穿。
“我……”俞凤一口劲儿卡在胸口。
直系亲属签字。
不是就不行。
短短长长十一个字,犹如一把把尖刀,一下下攮进她心里。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力将她吞没。
席铮。
她想起他浑身是血被她抱在怀里,想起他拽着她雨夜逃亡,想起他每一次说“你有哥”……
他们,明明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可在这要命的时刻,在法律和规定面前,她这个“妹妹”,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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