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偏执

空气里弥漫着死亡与新雨交织的绝望气息。

封锁线不难避开。

灾难的现场混乱不堪，加上夜深雨冷，负责警戒的人员疲惫不堪，多蜷缩在相对干燥的临时棚子下。

“林九歌！”

身后突兀的一声怒吼，如同惊雷般刺破雨幕的寂静，也狠狠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林九歌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冰冷的雨丝滑过她僵硬的下颌。

杨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后面追上来，溅起的泥水糊满裤腿，气喘吁吁地堵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他脸上混杂着雨水、汗水和无法掩饰的惊怒，那双疲惫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你特么是不是疯了？！跟我回去！”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高大，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林九歌缓缓转过身。

惨白的强光手电从杨律手里斜斜射出，将她凌乱湿透的身影和毫无血色的脸照得一片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即使在逆光中，也燃烧着令人心寒的执拗。

她没有回答“疯了”的指控，只是用一种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反问，“你要阻止我吗？”

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更让杨律头皮发麻。

他急急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她的胳膊，“不是阻止！是保护！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专家都说了随时会塌！你自己进去就是送死！跟我回去，明天天亮，我去找负责人谈..”

“等不及了。”林九歌轻轻吐出三个字，带着雨水的冷意。

“一晚上！就一晚上能怎么样？你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吗？你现在进去，除了送命还能做什么？！”杨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试图用现实和残酷碾碎她的幻想，“林九歌，看清楚现实！我知道你不肯相信，但那具...”

“那不是他！”林九歌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废墟边缘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倔强，“我认得出来！那不是陆怀川！你不懂！”

他怒吼着，“那你知不知道你进去就是就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她轻声说着，“反正我早就也不想活了。”

杨律错愕，“你真是疯了…”

“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林九歌看向那片废墟，“求求你了，别拦我，我真的想去找他。”

“……”

他不是不知道林九歌的偏执，不是不知道她对陆怀川刻入骨血的依赖。但当这种依赖转化成一种漠视自身生死的决绝时，那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站不稳。

风夹着冷雨，刀子般刮过两人的脸。

“所有后果我一个人承担，哪怕你现在拦着我，我也会找时机冲进去，”林九歌收回眸，对上他的视线，“杨承宇，我求你了。”

“……”

这恳求比任何蛮横的对抗都更有摧毁力。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湿冷的棉絮，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怒斥，想把她打醒，可那双映着微弱光线的、空洞却执着的眼睛，让他抬不起手。

“……”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布满红血丝，声音嘶哑得厉害，“你会死的。”

林九歌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幽潭投入一颗石子，但很快恢复沉寂。

“那就当我死了。”她回答得没有任何情绪，“让他活，让我死，都一样。”

“好…好…”他踉跄地后退半步，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推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砂砾摩擦般的粗粝，“你去…你去！”

他猛地抬手指向黑洞洞的废墟入口，那扭曲的裂缝像是巨兽的咽喉。

“你去！”他又嘶吼了一声，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承受着巨大的撕扯，“但是你给我听清楚！我就给你12个小时，12个小时一到不管有没有找到他，立刻出来！你还是不出来，我马上报警！”

“我会在最近的安全点守着！我会盯着这个入口！一旦有任何异常的响动、任何塌陷的迹象…我会喊，你听到我的声音，必须给我滚出来！否则…”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巴流下，“否则我就进去陪你一起死在里面！”

林九歌看着他，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裂缝之中。

她的身影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没。

杨律僵立在原地，手电光柱徒劳地刺向那道狰狞的裂缝，却只照亮几米内嶙峋的断壁残垣和飞扬的雨雾尘埃。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却冲刷不掉心头那份沉重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无力感。

他呢喃着，“疯子…疯子…”

——

临时庇护所内。

钱望轩看着那具尸体，脑中全是林九歌的声音。

“那不是他…”

那声音就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绪，越收越紧。

可“他”身上穿着怀川的衣服，就连怀川的证件都有，身高体型都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他？！

夏雅君悲恸的哭声撕扯着凝滞的空气，她几乎瘫软在陆鸿影怀里，一遍遍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绝望的泪水浸湿了丈夫的肩头，“怀川…我的儿子…你丢下我们可怎么办啊…”

他看着夏雅君崩溃的样子，话又咽了回去。

现在说这个，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更可能被视为无谓的幻想。

“你去哪儿？”

纪书雪见他出去，急忙跟过来。

钱望轩看向四周，“九歌呢？”

“不知道啊。”

她这才反应过来，从昨天开始到现在，都没看见过林九歌。

“我去找她，”他嘱咐着，“你在这儿守着。”

“好。”

雨夜中的灾难现场更显凄惶。

应急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映照着扭曲的钢筋和狰狞的断壁残垣。

“林九歌…林九歌！”钱望轩压低了声音呼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他看到了一个僵立在废墟入口附近的身影——是杨律。

钱望轩急忙跑过去，雨水打在脸上生疼。

“林九歌呢？！”他劈头就问，声音带着不祥的预感。

杨律没有回头，目光空洞地投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裂缝，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淌下。

“她进去了。”

他声音低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进去了？！”钱望轩瞬间如遭雷击，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你疯了？！里面随时会塌！你让她进去？！”

他一把抓住杨律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杨律被他扯得晃了一下，终于缓缓转过头。惨白的光线下，他眼底布满血丝，脸上混杂着雨水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是她疯了。”他重复着，声音嘶哑，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钱望轩猛地甩开他，转身就要冲向最近的救援点，怒火和恐惧在胸腔里翻腾：

“必须报警！我得去找人…得立刻组织救援进去把她弄出来！”

“等等！”杨律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猛地伸手，死死抓住钱望轩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

他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嘶哑和哀求，“就给她十二个小时…求你了，就十二个小时！时间一到…如果她还不出来，随你怎么做！”

钱望轩被他死死拽住，又急又怒，“十二个小时？！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专家说了，随时可能二次塌方！那是要人命的！林九歌不懂，你也不懂吗？！你这是纵容她去送死！”

“我懂！我他妈比谁都懂！”杨律也吼了出来，声音在雨夜里炸开，带着积压的绝望和无力，“我拦了！我拼了命地拦了！可她呢？她说‘没有他，我早就死了’！她说‘反正我早就也不想活了’！你告诉我怎么拦？！用绳子把她捆起来吗？！”他指着那狰狞的裂缝入口，手指都在颤抖，“我拦不住她！她现在就在里面，像个疯子一样在找她那该死的、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

“报警、赶快报警…”钱望轩被吓得嘴唇发颤，“她要是出了事，陆怀川恨死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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