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审判,从审判者开始
高明的手在抖。
那本黑色的册子不重,却压得他手腕下沉。
册子封面上,用血写的两个字《江城》,像两个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的掌心,烫进了他的骨头。
“选择性正义”。
这五个字,像高明自己的心跳声,在他颅内反复冲撞。
1996年。华鼎案。
王华鼎那张不甘又绝望的脸,在审讯室的灯下,与眼前这498张年轻的脸重叠。
“有个姓马的……”
“孤证,无法采纳。”
“追赃挽损优先……”
当年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程序上没有问题”的批示,此刻都变成了锁链,从泛黄的卷宗里爬出来,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喘不上气。
“高检……”旁边的年轻检察官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
高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可他怎么可能没事。
他脚下的地在晃,整个锅炉房都在旋转。
“够了。”
一声沙哑的低吼打破了死寂。
是江河。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死死盯着第1号江城。
“你们折磨一个好人,算什么本事?”
江河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指向高明,又指向旁边的周正国。
“他们或许犯过错,但他们不是马正军!”
“你们想审判罪恶,就去审判马正军!去审判江海!别把枪口对准自己人!”
第1号江城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始终像手术刀一样,钉在高明的脸上。
“江河先生,你错了。”
“锅炉房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人’。”
第1号江城的声音没有起伏。
“这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
“只有,作业。”
他抬起手,指向高明。
“现在,进行下一项议程。”
“审查,高明副检察长的作业完成情况。”
这句话,让刚刚还想反驳的江河,把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王建军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周正国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们都明白了。
这场审判,不是从马正军开始的。
马正军只是开胃菜。
这场审判,是从审判者自己开始的。
“高明。”
第1号江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某种审问的意味。
“1996年3月12日,你作为‘华鼎案’专案组组长,在审讯王华鼎时,是否获取了其背后存在另一名主要合伙人的线索?”
高明嘴唇翕动。
他想说,那只是一个模糊的姓氏。
他想说,当时的情况,追回赃款才是第一要务。
他想说,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符合规定。
但这些话,在498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注视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是。”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该线索是否指向一个姓‘马’的个人?”第1号江城继续问。
“是。”
“你是否对该线索,进行了后续的深入侦查?”
高明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看着第1号江城,像看着自己当年的良心,在对他进行质问。
“没有。”
这两个字,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
“为什么?”
第1号江城追问,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为什么?”
高明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变得空洞。
他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堆积如山的受害者报案材料。
省里下达的限期破案的命令。
专案组几十号人连续一个月的通宵奋战。
他太累了。
所有人都太累了。
那个“姓马的”,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根针,而他们已经打捞起了一整艘沉船。
为了那一根针,放弃整艘船的战果吗?
不。
他当时对自己说。
先结案,先挽回损失,这才是对人民负责。
这才是,最大的正义。
“我……”高明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第1号江城替他说了出来。
“因为你选择了‘最优解’。”
“你为了更快地结案,为了追回大部分赃款,为了安抚数万名受害者,为了你的政绩,也为了专案组所有人的功劳。”
“你选择性地,忽略了一颗足以长成参天大树的,罪恶的种子。”
第1号江城的声音,在锅炉房里回荡。
“你放过了马正军。”
“马正军,用你放过他的那笔钱,害死了刘芳,陷害了陈国栋,逼疯了林雪梅,囚禁了江河三十二年。”
“他,创造了我们。”
“高明副检察长,”第1号江城的声音,像最终的宣判。
“你用一个程序上完美的决定,换来了一个实体上崩塌的世界。”
“你的这份作业,不及格。”
高明再也站不住了。
他向后踉跄,整个人瘫倒下去,被身后的两名下属死死架住。
他一生引以为傲的职业生涯,他用鲜血和汗水铸就的功勋,在这一刻,碎成了齑粉。
他不是贪官。
他甚至是一个英雄。
可他的英雄壮举,却成了滋养魔鬼的土壤。
这种自我认知上的彻底崩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
“我错了……”
高明喃喃自语,眼泪混着冷汗,从他苍老的脸颊滑落。
“我错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他放弃了辩解,放弃了尊严,放弃了他坚守一生的所有信条。
江河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心里最后一点对“正义”的幻想,也随着高明的眼泪,一起破碎了。
锅炉房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针对高明的审判,会以某种羞辱性的方式结束。
然而,没有。
第1号江城看着崩溃的高明,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供述,予以采纳。”
他平静地宣布。
然后,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对着高明,微微鞠了一躬。
他身后,497个江城,动作整齐划一,也对着瘫倒的高明,深深鞠躬。
这场面,诡异到了极点。
“高明副检察长。”
第1号江城直起身子。
“一个没有在黑暗中行走过的人,没有资格审判黑暗。”
“一个没有承认过自己有罪的人,没有资格去裁定别人的罪。”
“你的名字,将从我们的作业本上划去。”
高明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第1号江城没有解释。
他向后退了一步。
队列里,另一个江城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捧着一件东西。
一件用黑色丝绒包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东西。
他走到高明面前,将那件东西,展开。
那是一件法袍。
一件代表着终极审判权的,法官袍。
“你……”高明瞳孔收缩,他明白了什么。
“你,承认了自己的罪。”
第1-号江城的声音,如同神谕。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是这里唯一有资格审判的人。”
那个捧着法袍的江城,不由分说地,将那件沉重的法袍,披在了高明颤抖的肩膀上。
高明想反抗,可他的身体,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冰冷的布料,贴在他的皮肤上,像一块裹尸布。
“你们要干什么……”高明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
第1号江城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指向锅炉房的正中央。
那里,不知何时,被摆上了一张孤零零的,破旧的木椅。
那把椅子,正对着被钉在墙上的1996年马正军,正对着疯癫的2025年马正军,正对着迷茫的江河,正对着绝望的林雪梅,也正对着门口所有被缴械的,公权力的代表。
它像一个王座。
一个用罪恶和鲜血铸就的,审判的王座。
第1号江城的声音,在空旷的锅炉房里,敲响了最终的钟声。
“开庭。”
“主审法官,请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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