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给阿斐哥哥当小媳妇

黎锦斐放下笔，拿起信纸仔细吹干墨迹，然后异常郑重地将其折叠整齐，塞进一个崭新的信封里。

　　用浆糊仔细封好口，在信封上工整地写下父亲的地址。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起身去寄信。

　　而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静坐良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军装内袋贴近心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拿出两张照片。

　　一张是那张他辗转要到的苏浅柠的学生登记照。

　　另一张则明显陈旧泛黄，边缘已经磨损，是他之前一直随身携带的旧日记本里取出的。

　　照片上，两个约莫一两岁的胖娃娃并排坐在一张藤编的小椅子上。

　　左边的男娃娃长得虎头虎脑，比旁边的女娃娃壮实不少，可小嘴却委屈地撇着，一副马上就要嚎啕大哭的模样。

　　而右边的女娃娃虽然瘦小些，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她非但没哭，反而咧着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对旁边哭唧唧的男娃娃做鬼脸。

　　黎锦斐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泛黄的照片上，指尖轻轻拂过女娃娃那狡黠的笑脸上，记忆缓缓飘远……

　　村里夏日的蝉鸣总是很聒噪的，但比蝉鸣更让人闹心的，大概是小孩子的哭声？

　　“哇！妈妈，柠柠又抢我的枪！呜呜呜……”  

　　三四岁时候的黎锦斐顶着一头细软的黄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扑向坐在屋檐下纳凉的年轻母亲怀里。

　　不远处，同样年纪的小苏浅柠正得意洋洋地挥舞着刚刚缴获的战利，对着哭唧唧的阿斐做了个大大的鬼脸，还吐了吐舌头。

　　小辫子一翘一翘，神采飞扬：“略略略！爱哭鬼！羞羞羞！枪是我的啦！”

　　两位年轻的母亲看着这一幕，非但没生气，反而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黎母温柔地拍着儿子的背：“哎哟，我的傻阿斐，你是哥哥呀，怎么又被妹妹欺负哭了？男孩子要勇敢点嘛！”

　　苏母则笑着朝自家女儿招手：“柠柠，快把枪还给哥哥，不许总欺负阿斐哥哥。”

　　小苏浅柠不情不愿地撇撇嘴，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把小木枪往阿斐怀里一塞，小下巴一扬。

　　“喏，还你！小气鬼！”

　　阿斐抽抽噎噎地接过枪，抱得紧紧的，躲在自己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苏母看着黎锦斐那怯生生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黎母：“阿斐这孩子性子也太软和了。这将来要是娶了媳妇儿，还不得被媳妇儿管得死死的？成个‘妻管严’咯！”

　　黎母却笑得开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妻管严咋啦？听老婆话的男人有福气着呢！我就盼着阿斐以后能找个厉害媳妇儿管着他，省得他老受欺负！”  

　　她说着，眼珠一转，忽然起了玩心，笑眯眯地看向正叉着小腰、一脸“我很厉害”模样的小苏浅柠，

　　故意问道：“柠柠呀，你阿斐哥哥这么好欺负，以后肯定疼媳妇。你愿不愿意以后给他当小媳妇儿呀？当了小媳妇儿，就能天天管着他啦！”

　　小苏浅柠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天天管着这个爱哭鬼？那是不是还能“打”他？

　　这个主意听起来太棒了！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小拳头一握，脆生生地大声宣布：“当！柠柠要当！当了媳妇儿天天打他！他不听话就揍！”  

　　“哇！”  小小的黎锦斐一听，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抱着母亲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两位母亲看着两个小人儿，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懵懵懂懂间，两个娃娃的“亲事”，竟就这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被定了下来。

　　画面一闪，已是离别的日子。

　　小小的行李捆扎在牛车上。

　　黎父已经调任，他们全家要离开了。

　　黎锦斐穿着干净的新衣服，被母亲抱上了车。他脸上没什么离愁别绪，反而因为终于要离开这个总欺负他的“小魔女”而隐隐有些轻松和解脱。

　　可当他下意识地朝苏家院门口望去时，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以往这种时候，苏浅柠总会跑出来，要么再最后抢他一次东西，要么朝他做个鬼脸。今天却异常安静。

　　就在牛车即将启动时，苏家院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小苏浅柠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缓缓走来。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小嘴紧紧抿着。

　　她怯生生地看着车上的阿斐，声音小小的，带着浓重的鼻音：“阿斐哥哥……你还……还回不回来呀？”

　　那一刻，小黎锦斐心里原本那点“终于解脱了”的轻松感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看着苏浅柠红红的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村里其他孩子嘲笑他是“鼻涕虫”、“娘娘腔”时，是她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出去，叉着腰把那些孩子骂跑。

　　他因为胆小不敢爬树摘果子，是她麻利地爬上去，丢给他最大最红的那个，还嘲笑他“胆小鬼”。

　　甚至她每次“欺负”他，抢他东西，最后总会用一种别扭的方式，逼着他去抢回来，或者让他大声说“不”。

　　原来，她凶巴巴的外表下，一直在用一种孩子气的方式，笨拙地保护着他，或者说，逼着他不要那么软弱。

　　一股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小黎锦斐的心头。

　　他看着双红红的的眼睛，那句“我才不回来”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忽然就有点舍不得了。

　　最后黎锦斐别别扭扭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会回来的吧……”  

　　牛车缓缓启动，扬起尘土。

　　小黎锦斐趴在车沿，努力回头望去。

　　那双红红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村路的尽头。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黎锦斐依旧保持着凝视照片的姿势，指尖停留在照片上女孩的眼眶处。

　　后来十几年，那个红着眼睛小声问“还回不回来”的小小身影，总会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梦境。

　　后来，他长大了，和父亲一样选择了从军。

　　铁血军营，摸爬滚打，生死考验，关于童年的记忆也慢慢的被深埋在心底，很少再想起。

　　直到那封电报猝不及防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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