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眼前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一瞬间击中了黎锦斐心底某个最柔软的角落。

　　眼前明媚生动的面容，与记忆深处那个扎着羊角辫，总是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身影骤然重叠。

　　黎锦斐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耳根也有些发烫。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避开了苏浅柠过于明亮的目光，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但是很快，黎锦斐就清晰的认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眼前的苏浅柠，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了。

　　其实自打重逢以来，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苏浅柠的言行举止间，虽然偶尔会流露出一点让他觉得熟悉的影子，但大部分时候展现出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黎锦斐阅人无数，他看得出来，苏浅柠身上这种“成熟”，并非岁月自然沉淀的结果，更像是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蜕变，如同……换了一个灵魂内核似的。

　　联想到王建国提到的车祸失忆，黎锦斐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性情大变……

　　她见了自己之后，更从未提起过小时候的只言片语……

　　只怕，她是把他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童年时光，那些在黎锦斐珍藏心底的回忆，在苏浅柠那里，却只剩下了一片空茫的废墟。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席卷了黎锦斐。

　　他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真是可笑……他还在暗暗期盼着她能认出自己，能和自己一起追忆那些过去……

　　结果呢？人家丁点都想不起来。

　　他这个所谓的故人，在苏浅柠哪里不过是个刚刚认识的、挂着未婚夫名头的陌生人罢了。

　　一时间，黎锦斐心头忍不住再次发酸发堵，刚刚才缓和一点的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来，比昨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一言不发地掀开被子下床，走到苏浅柠身边，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拿过那个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的帆布提包。

　　苏浅柠被他骤变的脸色弄得一愣。

　　怎么回事？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黎锦斐的情绪就一直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明明刚才睁眼时还没这么冷的……怎么转眼又晴转暴风雪了？

　　她仔细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除了表达出院的高兴和邀请他一起去办手续，好像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啊？

　　难道……他又想起沈依依或者车祸调查的烦心事了？

　　就在苏浅柠满心困惑之时，黎锦斐已经利落地拎起放在床尾的军大衣，然后披在了苏浅柠单薄的肩头。

　　“走了。”黎锦斐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言简意赅。

　　他甚至没等苏浅柠自己把胳膊伸进袖筒，就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苏浅柠的手腕，拉着她就往病房外走。

　　苏浅柠连忙抬脚跟上。

　　手腕处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心头一跳，脸颊微热，但更强烈的还是那份挥之不去的困惑。

　　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关键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啊！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坐上黎锦斐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苏浅柠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黎锦斐……你……是不是军区那边有什么事儿啊？”

　　自行车前进的动作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匀速前进。

　　黎锦斐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从前座传来，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何出此言？”

　　苏浅柠见他搭话了，稍微松了口气。

　　“就是……看着你从昨晚到现在，心情好像一直不大好的样子。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一直陪着我住院，耽搁了部队那边的重要工作，让领导不高兴了？批评你了？”

　　黎锦斐心中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终于开口问了……  

　　这本该让他心头那点闷气消散一些。

　　可问题是……她问是问了，却完全问错了方向！问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总不能说：我心情不好是因为你把我们小时候的事全忘了，把我当成陌生人了！

　　这理由听起来简直幼稚又无理取闹。

　　再说，他黎锦斐有什么立场为这种事生气？

　　他们虽是夫妻，却也是阴差阳错、责任大于感情的结合。

　　他甚至没有资格要求她必须记得那段对她而言可能并不重要的童年。

　　说到底，这情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他自己放不下。

　　于是，他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至少这个理由，听起来比他心里那点别扭要冠冕堂皇得多。

　　苏浅柠一听，果然如此！

　　心头一块大石瞬间落了地，甚至生出一种“原来如此，幸好幸好”的庆幸感。

　　知道了原因就好办。

　　她连忙又开口：“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啊，都怪我，耽误你工作了。其实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的，我现在真没事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要是军区那边事情多，或者领导催得急，你……你忙你的去就行，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黎锦斐握着车把的手更紧了紧。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脚下蹬车的力道加重了些。

　　终于，熟悉的院门出现在眼前。黎锦斐利落地停车、落锁，动作一气呵成。

　　他依旧沉默着，一手拎着帆布提包，一手拿着军大衣，示意苏浅柠开门。

　　苏浅柠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刚踏进小院，黎锦斐就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厨房。

　　没过几秒，厨房里就响起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

　　苏浅柠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厨房紧闭的门，心里的困惑再次翻涌上来。

　　军区的事……有这么麻烦吗？

　　这气性也太大了吧？从医院一路气到家了？

　　她几次想走过去，推开那扇门，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或者哪怕只是看看他在做什么。

　　但想到黎锦斐那持续低沉的脸色，苏浅柠的脚步又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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