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校庆(9)
树影在狂风中剧烈摇曳。
圣伽利学院为皇室成员划分的休息区域就在面前这栋建筑中,墙上爬满了湿漉漉的藤蔓。
一个担架被两名身着雨衣的工作人员抬了出来,白布覆盖下的轮廓隐约可见人形。
雨水不断砸落在上面,溅起的水花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不是还有⋯另外一位⋯”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
“乐初云,闭上嘴巴,少说多做,大人物们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随意揣测的。”他的同行人年长一些,呵斥道。
乐初云低眉顺眼地道歉,“对不起。”
周围黑压压的一片,想当然以为没人了,却没想到所有的对话都被另一个捕捉。
江盏月隐藏在树影后面,枝桠在狂风中嘶吼咆哮,密集雨线构成了她最完美的保护色。
她看向乐初云胸前的铭牌,比之前更加精致。
明明前不久还是普通的指引员,现在看上去已经晋升了。
担架隆起的身形明显是个女性。
恰逢一阵凛风吹过来,蛮横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女人青白的脸侧过来,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蜡质感,皮下的深紫色血管清晰可见,蛛网般狰狞地蔓延。
江盏月目光一凛,是中毒?
女人穿着皇室侍女的制服,可是她刚才在晚宴上也没见过这个人。
担架被迅速抬远,消失在雨夜深处。
伞边落下的雨水像是从天上垂下的黑色丝线,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仅仅是皇室侍女出事,圣伽利学院不会兴师动众地出动警卫队。
江盏月微微抬眼,看向眼前的建筑。
***
脚步踩在猩红的地毯上,几乎顷刻间就将鞋底的湿润吸收干净。
走廊上一片昏暗,偶尔照亮的,只有窗外一闪而过的雷鸣闪电,刹那间将整条走廊照亮,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江盏月的步伐压得极轻,在一扇微微隙开的门前停下。
从那道缝隙中,一只手无力垂落在沙发边沿,上面戴着数不清的宝石钻戒,却因手指肿胀,被勒出无数道青紫的印记。
江盏月凑近门口,终于得以看清那只手主人的全貌。
肥胖的身子半躺在沙发上,华贵的丝绸礼服被撑开。
眼睛睁得极大,脸上的肌肉扭曲成可怕的狰狞表情。
他就是奥古斯特公爵?
江盏月立在原地,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划过,似乎有一块,和眼前的场景完美地对上。
她的眼前出现了朦胧的景象。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花园里,天空中的橘红和绛紫诡异融合,云层低垂得仿佛要压垮整个世界。
她的脚下多了个趴伏在地上的男人,华贵的礼服沾满了泥土与血迹。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
江盏月看了看自己手,是成年人的模样。
她将男人翻过来,鲜血流出来更多,连带着背上露出的黄色脂肪也摊在地上。
翻过来的男人,正是她刚才在房间里看过的那个人——奥古斯特公爵。
江盏月面前多了一道影子。
她看见了自己,是更小时候的自己。
两道影子终于重叠在一起,江盏月的身影开始不断缩小,然后,融入进去。
梦境里的时间开始走动,一切仿佛开启快进键。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高烧为什么一直没有退。”
“⋯⋯我们已经用了最好的药,”那道声音含含糊糊,“可能是,小孩子遭受的刺激太大,身体也需要时间来慢慢修复。”
周围又静下来了。
额头被摸了摸,然后放上用来降温的冰袋。
“快点醒来吧。”耳边传来女人的叹息。
江盏月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她意识很清醒,却只能像旁观者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一个男孩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正垂眸看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典籍,神情漠然。
察觉到她的动静,他合上书,漆黑的眼眸抬起来,“在皇宫里杀死一位公爵——而且还是陛下的亲弟弟。江盏月,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盏月一愣,即使眼前男孩的眉眼很稚嫩,却依稀可以辨别出来,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你清楚他偷偷潜入花园,想要做什么吗?”
男孩指尖在书脊上停顿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短暂的沉默。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感情,“也不该在皇宫直接动手。”
江盏月看着眼前的男孩,初见的怪异似乎都被串联起来。
年幼的江盏月突然笑了,带着点讽刺,“等到他真做出什么再来后悔吗?卢修·埃德蒙,你们埃德蒙皇室,真是血脉相连。”
眼前的男孩,正是卢修,或者说,是年幼的卢修。
椅子猛地向后划开。
少年站起身,抑制着的怒意终于在脸上裂开一丝痕迹。
“正因为他是陛下的弟弟,这件事才更不能被这样粗暴地处理!”
“你以为死亡能解决问题?它只会让丑闻变得更肮脏,让皇室——让母亲——彻底沦为笑柄!”
他步伐很重地向门口走去,只有手握上门把时停顿了一瞬。
“你没有家族的庇护,皇帝陛下不会公开保你,我也⋯不能,奥古斯特的母族和妻族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他没有回头,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好自为之。”
床上年幼的女孩只是撇嘴,神情阴郁,透着一股浓重的厌弃意味,“无所谓。”
时间又开始流转。
江盏月还是在年幼自己的身体里。
周围的环境有所变化,自己赤脚踩在地毯上,侧耳听向外面的声音。
女人愤怒的声音响起:“是奥古斯特有错在先!他闯进我的花园意图不轨!那孩子是为了保护我才动手的!”
“哼,”说话的人语调冰冷,“你口中的‘孩子’,把弟弟捅了数十刀,残忍地杀死了他!那几个家族掌控着上议院过半数席位,而格伦维尔、哈灵顿家族——他的母族和妻族,是皇室重要的支持者。如果少了他们,皇室拿什么和那些家族抗衡?
“现在格伦维尔和哈灵顿家族要求以谋杀罪论处。她小小年纪,手段却如此狠辣,还心机深沉。”
“让你,甚至是卢修都来向我求情——但他和你一样天真,根本不明白这背后的政治代价。”
女人的声音变高,“她父亲为你挡下那颗致命的子弹而死,母亲至今还昏迷不醒,现在你却这样对待他们的女儿,柯兰多,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
江盏月听到这里,大脑瞬间空白。
如今埃德蒙皇室的皇帝陛下,就叫柯兰多·埃德蒙。
而且,他们在说什么?
父亲死了,母亲也昏迷不醒?
对话仍然在继续。
“冷血?我父亲娶过三任妻子,而我把所有尊荣都给了你一人。你本该感恩,而不是像个泼妇一样在这里指责我!奥古斯特固然有错,但你的反应⋯⋯若不是你平日举止不够谨慎端庄,他怎么可能会被引诱?”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炸响在门外。
“柯兰多,你真是让人恶心。”
外面发生了争吵声,但江盏月已经听不清了。
她像是溺毙在水中,几乎喘不上气。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门缝已经多了道阴影。
即使她已经知道后面是谁了,却仍然等待着答案。
门开了。
女人蹲下来摸了摸面前的小孩,准确来说,是年幼的江盏月。
即使脸色很差,却勉强勾起一个微笑,“没关系,我们离开这里。”
江盏月看着眼前的女人,身体有些无力。
面前的女人,是⋯⋯
南昭明。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她终于回到了现实。
门缝透出的手依旧无力垂落。
江盏月迟缓地眨动着眼睛。
“咔哒。”
耳边传来齿轮闭合的声音,斩断了时空里所有纷乱的丝线。
交错的光影、破碎的回声,终于被拼凑完整。
至此,一切归位。
江盏月瞳孔失焦,呼吸已经完全乱了。
突然,房间里伸出一只手,将她完全拖进黑暗。
室内沉浸在黑暗里,眼睛骤然陷入这片浓墨般的混沌,瞬间失去所有视觉参照,唯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密集雨点敲击玻璃的声响,持续不断地侵扰着这片死寂。
闪电骤然划破天际,借着这片刻光明中,江盏月看清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身影冷峻,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没有看定位,是你自己找上来的。”
因着刚才大量繁杂陌生的线索,江盏月瞳孔还有些涣散。
她知道是自己失去控制了。
一旦呼吸错乱,就会破坏整体的平衡,足以被卢修这样的人所发现。
但她确实没想到这个房间里有另外一个活人。
不知道和死人在一起待了多久,怎么想都有些惊悚。
时间久了,江盏月逐渐能适应眼前的黑暗。
房间的布局渐渐浮现,每一处都极尽奢华,地毯厚重,家具考究,可惜这一切都被歪斜在沙发上尸体所破坏了。
她的目光落回眼前的男人身上。
黑暗中看不清他具体的神色,只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冷冽的气息。
卢修同样微垂着眼眸,看着江盏月。
她显然来得急,肩线下的几缕黑发也沾染了湿气,服帖在颈侧,身上还残留着雨水朦胧的汽,疏离而冷然。
只有脸色,透露出一点疲倦。
卢修忽然动了,他半强制地将江盏月带着走向沙发——走向奥古斯特死去的地方。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刚好直勾勾地对上江盏月。
江盏月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眼看向卢修。
自上次话剧社之后,她才发现她无法分辨出两个卢修,性格神态太过相似。
但能这样主动触碰她的,不会是那个冷漠疏离的皇室继承人。
她几乎能确定眼前是另一个卢修。
有着梦境记忆的卢修。
她静静地等待着。
窗外的雨仿佛永无止境。
卢修开口了:“我总是会做梦,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跟在我身边。”
声音停顿片刻,又一道闪电划过,将他漆黑的眼眸照得骤亮,“直到那一天,我看见了你,梦境开始逐渐清晰。”
低沉的嗓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那道身影,是你。”
江盏月闭了闭眼,脑中被强行塞入的画面,似乎都在佐证卢修说的话
若她跟在南昭明身边,一定会和卢修产生交集。
再次睁开眼时,她眼底掠过一丝阴郁,“你的梦境里,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活着吗?”
刚才的画面太过真实,江盏月隐隐意识到,她刚才看见的所有,以及卢修的梦境,应该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
即使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仍抱有一丝侥幸。
卢修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轻喘着呼吸,身体已经力竭,全凭意志在强撑。
卢修沉默片刻,缓慢回答道:“那场袭击案,海因维里为柯兰多挡住了那颗子弹,因其正中心脏而当场身亡。江念清也在现场被波及到,陷入无期限的昏迷。”
江盏月指间发凉。
卢修继续以他那平直冷漠的声调叙述起了后续。
父亲死亡,母亲昏迷的情况下,她被皇后收养。
某一天,在皇后的花园里杀死了奥古斯特。
之后发起高烧。
皇后担下罪责,带她离开了首都,前往西岸疗养。
多年之后,因柯兰多想念皇后,皇后最后还是回到了首都,连带着她一起。
最后,她进入了圣伽利学院。
江盏月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来到学院之前的高烧,和见到卢修后的高烧都有了解释。
进入圣伽利学院是必要的一环,是重合。
而杀死奥古斯特,是一切的开始。
没有这个开始,她就一直被困于原地,困在那场无尽的高烧梦魇之中。
直到今天,她来到奥古斯特的死亡现场,与过去的场景重合,意味着时间终于开始真正流动。
困扰着她的高烧,将再也不复存在。
江盏月身体很沉,她想到一个词——循环。
就像是游戏,在抵达结局后,时间轴会被拖回原点,一切归零,周而复始地重新开始。
突然,她突然察觉到一点不对,那种境地下的她没有高烧困扰,为什么会选择进入圣伽利学院。
她问,“那个时候,是以什么等级进入圣伽利学院?”
她猜测是B级生,即便父亲立下功劳,她顺势继承爵位,但是家族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式微是迟早的事情。
时间足以消磨掉她父亲曾经的功绩。
以圣伽利学院一贯的现实程度,B级生已是极限。
卢修侧过头,黑暗中外貌轮廓更显分明,“A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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