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痴儿……痴儿啊……
少室山。
山道之上，蹄声如雷，尘土蔽日！
五百武当弟子，玄衣负剑，步履如一，沉默前行。一行人内敛到极致的锋芒，是山雨欲来前压抑的雷霆。队伍最前方，乔天端坐于一批神骏的黑马之上，玄黑道袍在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他面容平静，目光却如出鞘之剑，穿透漫天尘烟，直指山顶那千年古刹。
该来的，总会来。该算的，总要算。
就在队伍行至山腰一处开阔之地，距离少林山门已不足三里时，乔天猛地一抬手。
“止！”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名弟子耳中。五百人的队伍，令行禁止，瞬息之间，蹄声、脚步声戛然而止，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叶。所有弟子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前方官道中央。
那里，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位灰衣老僧。
他身形枯瘦，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手持一把半旧的竹扫帚，正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清扫着本已十分干净的路面。他的动作舒缓而自然，仿佛本就该在那里，与这山道、这枯树、这凛冬融为一体。他没有释放任何气势，却让这五百武当菁英，连同他们杀气腾腾的掌门，齐齐停下了脚步。
乔天瞳孔微缩，翻身下马，步履沉稳地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老僧三丈之外站定。他拱手，深深一揖。
“晚辈乔天，拜见神僧。”
扫地僧并未抬头，依旧专注地扫着地，声音苍老而平和，如同山谷回响：“乔掌门兴师动众，携武当菁英至此，所为何来？”
他走到扫地僧面前五步处站定，再次执了一个道家礼数：“晚辈此行，为赴少林之约，辩法论道，亦为……了结一段因果。”
“因果……” 扫地僧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似乎穿透了乔天，望向了冥冥之中那纠缠错乱的命运之线，“乔施主，可知这天地运转，万物生灭，皆有其‘数’？江河东流入海，星辰循轨而行，草木一岁一枯荣，此乃天道自然，亦是众生之‘命’。”
他话语平淡，却字字蕴含着佛理禅机，敲打在乔天的心头。
“强行为之，如同逆水行舟，非但自身难保，更恐激起滔天巨浪，殃及池鱼。”扫地僧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带着一种悲悯，“老衲观施主，非是池中之物，身负异禀，胸怀经纬。然则……”
他话锋微微一顿，那平和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直刺乔天灵魂深处：
“施主身上，缠绕着一股极强的‘变数’之力。这股力量，正在试图撬动既定的命轮，强行扭转‘天众’的轨迹。老衲不知施主凭借何种机缘，窥见了何种未来，但此举，无疑是在与整个天地大势抗衡！”
乔天心头剧震！这老僧果然深不可测
扫地僧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量，缓缓压向乔天：
“乔施主，老衲问你——”
“你，可是要以一己之力，易转乾坤，替那身负‘天众’命格之人，逆天改命？”
“你可知，这逆转命数所带来的反噬，这滔天的因果业力，你……承受得起吗？”
“你又可曾想过，若因你之故，导致命轮错乱，因果链条崩断，会引发何等不可预知的浩劫？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这江湖，这天下，这万千黎民，是否要为你的一意孤行，承担这无法想象的后果？！”
一连三问，如同三记重锤，一锤狠过一锤，砸在乔天的心头，也砸在在场所有屏息凝神的武当弟子心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乔天沉默着，山风吹动他玄黑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脑海中闪过弟弟乔峰豪迈的笑容，闪过养父母乔三槐夫妇殷切的眼神，闪过少室山下那个清贫却温暖的家。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与挣扎尽数褪去，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与如烈火般的决绝！一股磅礴浩瀚、不惧天地、我意即我命的气势，自他体内轰然爆发，竟隐隐与扫地僧那无形的压力分庭抗礼！
“神僧所言，字字珠玑，关乎天道，关乎因果，乔天……受教了。”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然而，神僧问晚辈，承不承受得起？想没想过后果？”
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
“晚辈的答案，是——”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逆转命数的反噬有多大！我不知道因果业力有多重！我更不知道未来会引发何等浩劫！”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冲天的血性与霸气，响彻整条山道：
“但我只知道——”
“那是我弟弟！是我乔天立誓要守护的家人！”
“什么天道命数？什么因果轮回？若这天道注定要我弟弟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受尽世间苦楚屈辱而终！那这天道，不遵也罢！这命数，逆了又如何？！”
“若这因果注定要我乔天来扛，纵是千夫所指，业火焚身，我乔天——一肩担之！”
“若这浩劫注定因我而起，纵使踏碎凌霄，掀翻地府，我亦要为我弟弟，劈开一条生路！至于后果……”
乔天说到这里，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与决绝，一字一句道：
“神僧，你告诉我，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坠入深渊，却因畏惧所谓的因果浩劫而袖手旁观，这与助纣为虐，有何分别？！那样的‘平安’天下，那样的‘安稳’江湖，不要也罢！”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纯粹、最炽热、最不容置疑的守护之心！为了一个并无血缘的兄弟，他敢逆天，敢担劫，敢与天下为敌！
这番离经叛道、却又重情重义到了极致的言论，让身后的黄裳三人和武当弟子们听得热血沸腾，眼中充满了对掌门的狂热崇拜与誓死追随的决心！
扫地僧静静地听着，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容。他看着乔天那双燃烧着坚定火焰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对力量的贪婪，没有对名声的渴望，只有最原始的、对亲情的守护，以及为此不惜一切的决绝。
他看到了“执”，却也看到了“真”。
他看到了“逆”，却也看到了“情”。
良久，扫地僧眼中那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渐渐敛去，重新化为那深不见底的浑浊。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时光与无尽的慈悲，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痴儿……痴儿啊……”
“既然施主意已决，心念已定，老衲……便不再多言了。”
他缓缓挪动脚步，让开了通往山上的道路，手持扫帚，重新开始缓缓清扫着本不存在的尘埃，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天道命运的对话从未发生。
“前路漫漫，劫波重重。望施主……好自为之。”
乔天看着扫地僧让开的道路，以及那重新佝偻下去、仿佛与世无争的背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激荡，抱拳，深深一礼。
“多谢神僧……成全。”
随即，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炬，扫过身后五百弟子，声音斩钉截铁：
“上山！”
玄色洪流再次启动，踏着被扫地僧“清扫”过的道路，坚定不移地向着那汇聚了天下风云的少室山顶，奔腾而去！
山风更急，卷起枯叶与尘埃，掠过那依旧在缓缓扫地的老僧身旁。他抬起头，望了一眼武当队伍远去的烟尘，又看了看少室山顶那隐隐传来的喧嚣，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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