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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绞索


伊藤离开后,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丽媚的胸口。她没有再回到椅子上,就那样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汲取着地面传来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凉意,试图冷却内心翻涌的恐惧与屈辱。

伊藤最后那句话,“为了你在意的人活着”,如同一根无形的绞索,已经套上了她的脖颈,并且正在缓缓收紧。他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软肋——周守业,以及她对周家残存的责任。死亡在此刻成为一种奢侈的解脱,而活着,则意味着必须直面即将到来的、更不堪的凌辱和抉择。

时间在绝望中麻木地流逝。窗外透进的微光渐渐由深蓝转为灰白,预示着黎明的到来。但对丽媚而言,这光亮并未带来任何希望,反而像探照灯一样,即将照亮她无从遁形的悲惨境地。

门外传来了响动,不是伊藤那沉稳而危险的脚步声,而是皮靴杂乱地敲击石阶的声音,夹杂着含糊的日语命令。她的心猛地一提,难道是守业……?

锁“咔哒”一声被打开。门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周守业,而是两个面无表情的日本兵。他们手里端着食盒和水壶,一言不发地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动作机械,看也没看墙角的丽媚一眼,随即转身退出,重新落锁。

食物是冰冷的饭团和一点咸菜,水是凉的。这并非善意,仅仅是维持她这个“筹码”基本生存需要的程序。丽媚没有丝毫食欲,喉咙紧得发痛。但她强迫自己爬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那碗凉水,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她需要知道守业怎么样了,周家其他人怎么样了。这种完全被隔绝、对命运一无所知的状态,比直接的威胁更摧残人的意志。

整个上午,厢房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偶尔换岗的士兵脚步声打破沉寂。丽媚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瓷碗边缘,脑海里飞速转动着。哀求?伊藤显然不吃这一套。以死明志?那守业怎么办?伊藤的怒火必然会全部倾泻到他身上。顺从?想到伊藤那令人作呕的目光和触碰,她胃里就是一阵剧烈的痉挛,那比死更让她难以接受。

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只剩下一条布满荆棘、通往无尽黑暗的绝路。

午后,就在丽媚的精神在反复煎熬中趋于疲惫时,门外再次传来了她最恐惧的脚步声——伊藤次郎的。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门被打开,伊藤走了进来。他今天没有穿军装,而是换了一身普通的和式便服,试图营造一种随和的假象,但他眼中那抹算计和欲望却丝毫未减。他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纸包。

“周夫人,”他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将油纸包放在桌上,“想必这里的伙食不合你的胃口,这是我让人从城里新开的日式点心铺买的,尝尝看。”

丽媚垂着眼睑,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偶。

伊藤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目光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髻和苍白的脸颊上流连。“昨天晚上的提议,周夫人考虑得如何了?”他慢条斯理地问,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周桑的处境,可不太好。皇军对待不合作的人,手段总是多一些。”

丽媚的心脏被狠狠揪住。她抬起眼,看向伊藤,声音沙哑而紧绷:“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放心,他还活着。”伊藤笑了笑,“只是,需要吃点苦头。毕竟,耒阳城的维持会需要人牵头,城外的游击队也需要有人提供线索。周家在这里根基深厚,周桑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他是否合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周夫人你的……态度。”

他刻意放缓了“态度”两个字,其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你看,”伊藤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残忍,“你顺从于我,不仅能保全自己,还能救你的丈夫,甚至可能保住周家的宅子和产业。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他将那包点心往丽媚面前推了推:“只要你点个头,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改善周桑的待遇,你们甚至可以见一面。毕竟,夫妻情深,我能理解。”

威逼,利诱,攻心。伊藤将一套组合拳打得娴熟无比。他用周守业的安危作为诱饵,用周家的存续作为筹码,一点点地瓦解她的防线。

巨大的痛苦和矛盾几乎要将她撕裂。一边是贞洁和尊严,一边是丈夫的性命和家族的可能生机。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另一边的彻底沦陷。

她看着桌上那包精致的点心,那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邀请函。接受它,就意味着踏上那条她宁死也不愿走的路。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之间压抑的呼吸声。伊藤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只盘踞在网中的蜘蛛,看着猎物在粘稠的丝线上挣扎。

良久,丽媚缓缓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她看着伊藤,一字一句地,用尽全身力气问道: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这句话问出口,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气力,也让她一直紧绷的、某种关乎灵魂的东西,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她没有答应,但这句问话本身,已经是一种退让,一种在绝望中抓住的、可能是更深的绝望的浮木。

伊藤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得逞的光芒,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周夫人是聪明人。”他站起身,走到丽媚身边,这次,他的手没有犹豫,直接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相信我,皇军需要的是合作,而不是尸体。你的‘诚意’,会为你和周桑换来最好的结果。”

那只手的温度和重量,让丽媚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强忍着没有躲开,胃里却翻腾得厉害。

伊藤满意地感受着手下身体的僵硬,知道这个骄傲的女人,她的意志已经出现了裂痕。他并不急于一时,驯服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乐趣。

“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他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完,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捏了一下,然后才转身,意气风发地离开了房间。

门再次关上。

丽媚猛地挥开肩上仿佛还残留着触感的地方,冲到墙角,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她瘫软在地,望着从窗缝透进的那一缕微弱阳光,眼中已没有了泪,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那根无形的绞索,又收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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