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台宫的晨练
回到咸阳,并不意味着安全。恰恰相反,当他们住进那座宏伟、壮丽,却也冰冷空旷的太子宫时,陈寻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无形的牢笼”。
这里的危险,不再是邯郸街头那种看得见的、粗暴的拳脚,而是一种看不见的、无处不在的压力。是朝堂上那些老臣们审视的目光,是宫中宦官宫女们谦卑面孔下隐藏的窥探,是来自各个角落的、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试探。
这种无形的压力,在嬴政正式以太子身份,参加宗室大宴的那天,达到了顶峰。
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嬴政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神情淡然,礼仪周到,看不出任何破绽。但陈寻,却能感受到他那身得体的礼服之下,紧绷得如同一张弓的身体。
酒过三巡,几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在一名看起来比嬴政年长几岁、面容俊朗的宗室子弟带领下,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陈寻记得此人。
他,就是嬴政如今在秦国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异母弟,公子成蟜。
“这位,想必就是自赵国归来的王兄吧?”
成蟜的脸上,挂着一副热络的笑容。他表面恭敬地用着“王兄”的尊称,但“赵国”二字,却咬得极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仿佛那两个字,代表的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肮脏的、不配与咸阳相提并论的泥潭。
“见过长安君。”嬴政缓缓起身,不卑不亢地回礼,直接点出了对方已被册封的君号。
成蟜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他上下打量着嬴政,啧啧称奇道。
“王兄在赵地多年,受尽风霜,如今归来,依旧神采奕奕,实在是让弟弟我佩服。只是不知,王兄在赵国那种蛮荒之地,可曾疏于我大秦王室子弟必修的弓马骑射之术?”
他身后的几个公子,都发出了低低的、充满嘲讽的笑声。
这是赤裸裸的、包装在礼仪之下的羞辱。
他在暗示,嬴政虽然是兄长、是太子,但他接受的,是“野蛮”的教育,缺乏秦国正统的贵族风范,不配与他们这些“生于咸阳,长于宫闱”的公子们相提并论。
蒙恬上前一步,他那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挡在了嬴政身前。他没有说话,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冰冷的杀气,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成蟜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们可以嘲讽一个年幼的、根基未稳的太子,却不敢轻易得罪蒙氏这样的军功贵族。
“不过是兄弟间叙旧,蒙将军何必如此紧张?”
成蟜悻悻然地打了个哈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嬴政,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希望日后在皇家围猎时,能有机会,亲眼见识一番王兄从赵国带来的‘好本事’。”
说罢,便带着人,转身离去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但那道充满了羞辱和轻蔑的疤痕,却深深地,刻在了嬴政的心里。
当天深夜,东宫书房。
嬴政独自一人,站在一面巨大的青铜鉴前,看着镜中自己那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久久不语。
陈寻和蒙恬,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许久,嬴政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如同钢铁般的坚硬。
“在咸阳,言语是刀,礼仪是剑。但真正的刀剑,才是最后能让人闭嘴的东西。”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依次扫过蒙恬和陈寻。
“吕不韦,想让寡人做一个懂得听话的‘明君’;我的好兄长们,想让寡人做一个可以被他们随意拿捏的‘弱弟’。从今天起,寡人,两者皆是,也两者皆不是。”
他看向蒙恬,用一种近乎于命令的语气说道。
“蒙恬,从明日起,你,便是寡人的武学师傅。寡人要学秦国最强的剑法,最霸道的枪术!”
“末将,遵命!”蒙恬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随即,嬴政的目光,又转向了陈寻。
“阿寻,你也要一起学。”
“我?”陈寻指了指自己,一脸错愕,“我就是个搞理论的,你让我动嘴皮子还行,动刀子……”
“你是我的大脑。”嬴政打断了他。
“但你,不能成为我的弱点。在这座宫殿里,每一个人,都必须学会战斗。寡人不允许我最信任的人,在我需要他并肩作战时,却只能躲在我的身后!”
这番话,让陈寻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他看着嬴政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收起了所有玩笑的心思,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臣,遵命。”
于是,从第二天清晨开始,东宫那座平日里只用于仪仗演练的演武场上,便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天还未亮,三个身影,便会准时出现。
蒙恬不愧是天生的将才,他的教学,摒弃了所有花哨的套路,直指军中武艺的核心——力量、速度、以及杀人的效率。
嬴政则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与意志力。他像一块干涸的土地,疯狂地汲取着武学的养分。扎马步,他会比蒙恬要求的时间,多坚持一刻钟;举石锁,他会选择比自己极限,更重一分的型号。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双手被木剑磨出了血泡,但他从未有过一句抱怨。那双在邯郸时就充满了狼性的眼睛,在每一次的训练中,都变得愈发凌厉。
而陈寻,则毫无意外地,成为了那个“计量单位”。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让我死吧……”不到半个时辰,陈寻就瘫倒在地,感觉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嚎。
他的狼狈,与另外两人的坚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成了演武场上唯一的“笑料”。
但陈寻,自有他的秘密武器。
在被连续“吊打”了数日之后,他那颗属于现代人的、善于分析和总结的大脑,开始发挥作用了。
“停!”在一天的训练开始前,陈寻叫住了他们。
“在自虐……哦不,在训练前,我们得先做一套‘热身运动’,这叫‘科学’!”
他向两人展示了一套完整的拉伸动作。起初,嬴政和蒙恬都对此嗤之以鼻,但当他们发现,做完这套古怪的“仪式”后,不仅训练时身体更加舒展,练完后的酸痛感也大大减轻时,他们看陈寻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仅仅是个开始。
在学习剑法时,蒙恬强调的是一招一式的标准。陈寻却在一次次被击倒后,开始用他那套“歪理邪说”进行分析。
“蒙恬,你看,你这一剑虽然快,但发力方式不对。力量应该从腰部发起,通过核心传导到手臂,最后作用于剑尖。这叫‘鞭击效应’!你只用手臂的力量,浪费了至少一半的动能!”
“政哥,你的步法太僵硬了!人体的重心,在这里!”陈寻在嬴政小腹处比划了一下,“所有的移动,都应该以重心为核心,保持稳定。你看你,一出招,‘下盘’都空了,我随便一勾,你就得倒!”
他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各种人体力学和解剖学的示意图。
他将“重心”、“杠杆”、“力矩”、“神经节点”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讲解给两人听。
蒙恬,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震惊,最终,是彻底的叹服。
他发现,陈寻虽然体力孱弱,招式笨拙,但他对“战斗”这件事的理解,却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洞悉本质的高度!
从此,章台宫的晨练,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高效的融合模式。
蒙恬,是传统的、坚实的“根基”,负责传授最正统的招式。
嬴政,是天赋异禀的“剑刃”,负责将招式,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而陈寻,则成了那个最古怪的“大脑”和“优化器”,他负责用他的“科学”,将这把剑,打磨得更加锋利、更加致命。
清晨的阳光,洒满了演武场。
三道身影,汗如雨下。他们的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对击,都不仅仅是在锻炼武艺。
更是在用这种最原始、最纯粹的方式,将彼此的信任与后背,交付给对方,锻造着一个即将在咸阳这片深海中,掀起滔天巨浪的、牢不可破的……
“铁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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