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吉（上）

第二天，元曜醒来时，青冥已经起床了。

青冥穿戴整齐，正站在窗边，对着花园伸展肢体，做着晨间的拉伸与呼吸。

“小宠物，你醒了？”

青冥神清气爽地道。

元曜点点头。

“青冥兄起得真早。”

青冥笑道：“我一直习惯早起。刚才有仆人来请我们去花厅吃早饭，我见你睡得香，没有叫醒你，就让他们等着。你洗漱一下，我们去吃早饭。”

“好的。”

元曜急忙起床，有仆人送来了梳洗的热水和毛巾。

元曜穿衣洗漱之后，青冥的晨间拉伸也做完了。两人就跟着仆人去花厅用早餐。

五毒幽府位于地洞之中，照不进阳光，白天是一种阴沉多雾的状态。一路走去，穿过花园，经过廊道，不需要点灯火，可以视物，但是没有太阳，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一路走去，元曜感觉五毒幽府的面积很大，假山花木繁密，庭院回廊很多，重叠交错，盘旋回转，像是迷宫一样。而且，可能是在山中地下的缘故，又是早上，空气也比洛阳城中阴冷很多。

迷宫一样的洞府，阴沉凄冷的氛围，四周又全是蛇蝎毒虫，元曜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幸好，有青冥陪着他，他如果一个人来，真的没勇气在这里呆下去，只想赶紧逃走。

吃早饭的花厅和昨晚招待元曜的宴会厅不是一个地方。

花厅更小一些，位于花园的一个院落里，周围遍植花草，门厅上还挂着一架仿佛一帘紫色幽梦一样的紫藤花。

元曜和青冥跟随仆人穿过紫藤花帘，走进了花厅。

花厅里，只跪坐着忘川。

忘川跪坐在主位上，身后侍立着两名婢女，她身前的食案上放着丰盛的早饭。

忘川正在喝一碗碧绿的粳米粥。

仆人垂首道：“三娘子，客人带来了。”

忘川抬头，放下粥碗，笑道：“元公子，青冥公子，请坐。”

元曜、青冥跟忘川打过招呼，便在客座上坐下了。

不一会儿，婢女们陆续端来了丰盛的早餐，摆放在元曜、青冥面前的食案上。一碗清香的粳米粥，一蒸屉花式面点，一个七瓣荷花盘上盛着七种腌制的小菜，其中有胭脂淡红的萝卜，雪白如玉的脆笋，碧绿如翡翠的蕨菜丝。还有一盘烤炙的羊羔肉条，一盘乳酿鱼片，一碟葫芦鸡丝。

忘川微笑着与元曜、青冥寒暄，说了一些昨晚睡得如何，可有招待不周之处的客气话。

青冥埋头吃早饭，元曜应付着答了，顺口问及怎么不见金环、阿奎、少吉三人。

忘川笑道：“大姐一向晚睡晚起，从来不吃早饭。二哥早就吃过早饭，已经按照惯例，带着护院们外出晨巡了。四弟基本不踏出房间，不止早饭，连午饭、晚饭都是由仆人送到房间，独自待在地下密室里吃。所以，就我来招待两位贵客了。失礼之处，请勿见怪。”

元曜急忙道：“忘川姑娘客气了，已经招待得十分周到了。”

因为昨晚的宴席食物吃下肚子之后没有异常，元曜也就放心地吃早饭的食物了。

主人客人一边说话，一边吃早饭，气氛轻松而融洽。

元曜一边喝粳米粥，一边赞美早餐美味。

青冥同意，道：“这粳米粥香气扑鼻，比我的厨子熬的粥要强很多。”

忘川笑道：“粥是阿珠亲手做的。阿珠的厨艺很好，尤其擅长粥食面点，一样的粳米，别人煮出来，没有她煮得香浓。一样的面粉，别的厨娘做出来的面点，都没有她做出来的松软甜美。”

青冥一听，道：“我恰好缺一个好厨子，把阿珠卖给我吧。价格随你们开口。”

忘川道：“青冥公子，如果是别的厨子，送给您都没有问题。阿珠，不行。”

青冥不高兴了，道：“为什么？”

忘川道：“阿珠身份特殊，并不是奴仆，只是大姐一直把她当作奴仆使唤。不瞒二位，我们五毒幽府以前是一个蜘蛛洞，洞主是阿珠的哥哥。后来，阿珠的哥哥不幸去世，我们就把阿珠留下来，做了管家。二哥和四弟都很喜欢阿珠，想要娶她做妻子，阿珠一直不同意。最近，阿珠终于好像对二哥的态度好一些了，可能不久之后，她就是我的二嫂了。所以，青冥公子，阿珠不能卖给你。”

青冥叹息，道：“那还真是遗憾。不过，在这邙山之中，生死无常，如果将来你们老二或老四死了，阿珠成了寡妇，记得把她卖给我。”

元曜一听，十分无语。

忘川一听，有些生气，正要发作。

花厅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有仆人惊慌地跑了进来，让忘川一时之间顾不上和青冥计较。

忘川问仆人，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发生什么事了？”

那仆人惊慌无措，结结巴巴地道：“……四……死……四郎君……死了……”

“啊？！”

忘川有些发懵。

那仆人喘了一口气，道：“阿珠管家刚才给四郎君送饭，进入地下密室之后，发现四郎君死了。她急忙叫我们给各位主人送信。”

忘川还在发懵，一时无言。

元曜大吃一惊。

青冥却笑了，道：“我就说吧，邙山之中，生死无常，这不老四就死了吗？”

元曜急忙道：“青冥兄，你快住口，太失礼了。”

忘川十分悲痛，又很震惊，也顾不得斥责青冥，急忙追问仆人。

“四弟是怎么死的？大姐知道了吗？二哥呢？”

仆人回答道：“小的只是被派遣来花厅给您传信，不知道四郎君是什么情况。大娘子肯定已经知道了。大娘子的住处比花厅近。二郎君在外面巡逻，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忘川急忙站起身，道：“元公子，我们一起去四弟的住处看看吧。”

因为青冥太失礼，忘川不想理会他，直接无视了他。

元曜点头，道：“好的。”

忘川、元曜、青冥一起去了少吉住的院落。

少吉住的地方是一处临近后花园的独门院落，整体不算大，苍苔满地，十分僻静。

元曜发现，少吉的住处离客房不算远，它和客房正好被池塘假山隔断，处于斜对面的方位。

此时此刻，少吉的院落内外围聚着一些仆人，显得有些嘈杂凌乱。

忘川带着元曜、青冥穿过仆人，走进苍苔满地的院内，进入了一个房间。

房间内十分空旷，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地面上，打开了一扇镶嵌着铜环的地门，露出了黑洞洞的石阶。

元曜猜测，这地底下就是少吉一直独自待着炼制毒药的地下密室了。

忘川带着元曜、青冥进入地门，走下了黑洞洞的石阶。

地洞里，光线混蒙，十分阴冷，元曜跟着忘川摸黑走了十几步，才看见下面有一些光亮。

走到石阶尽头，是一间地下密室。即使是白天，密室里也燃着灯烛，密室里空间不大，摆满了多宝阁，多宝阁上除了一些羊皮卷、竹册，还堆满了各种形状，各种材质的瓶瓶罐罐，各种晒干的草药，桌案上有大大小小的研钵、器皿。

密室里朝南的方位摆放着一张雕花罗汉床，罗汉床上堆满了书册，还凌乱地放着一些瓶罐。

此刻，少吉就横躺在罗汉床上，他七孔流血，面目狰狞，死了。

金环云鬓凌乱，衣衫随意，她正被侍女搀扶着，站在少吉的尸体边，拿绢帕抹泪。——刚才，她还没起床，就被报丧的仆人惊醒。得知了噩耗，她顾不得梳洗，匆匆地就来了。看见四弟惨死的模样，勾起了姐弟情份，她不由得悲从中来，伤心流泪。

阿珠冷静地站在一边，她望着少吉的尸体，看着哭泣的金环，面无表情，毫无情绪波动。

忘川看见少吉的尸体，心中十分难过，不由得哭了起来。

“大姐，四弟怎么会如此……”

金环悲声道：“三妹，这是天要亡我五毒啊！我又失去了一个兄弟……”

忘川哭道：“二哥呢？二哥还没回来吗？”

金环道：“已经派仆人通知去了。”

元曜不敢细看少吉的尸体，青冥却走过去，又看又闻，还拨弄了一番。

“蜈蚣精是中毒死的。是他自己喝的毒药，还是被谁毒死的？”

青冥问道。

“四弟是自杀的。”金环十分悲伤，伸出纤纤玉手，指着阿珠，道：“都是她惹的祸。那边桌上有一封信，是四弟的手笔，你们自己看。”

忘川、元曜急忙走去桌边。

桌子上有一封写了一半的信。

元曜仔细一看，内容有些凌乱，少吉的文采不算太好，遣词造句有些不连贯，情绪表达也十分激动。信的前面一部分是情书，生硬地引用了《诗经》里的句子，表达了对阿珠的深切爱慕。后面的内容是得知阿珠选择阿奎，拒绝自己，他觉得万念俱灰，人生无望，准备喝毒药自杀。

总体来说，算是半封遗书。

为什么是半封？因为这封遗书没有写完，也没有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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