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只是我的妹妹

她一下午没来得及看手机，现在才知道，自己被举报了。

她的一位病人前不久自杀了。

家属称沈初秋治疗不当，导致病人记忆错乱，情绪崩溃，并指控沈初秋严重违反职业道德，间接导致病人自杀。

女孩从去年起就在她这里接受治疗，她还记得不久前女孩情况好转，很是开心地和她说以后不用来了。

沈初秋甚至在她结束治疗后，还偶尔发消息叮嘱她注意休息。

比起停职，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更让她难以承受。

可女孩自杀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自己被举报。

沈初秋被叫进院长办公室时，窗外正在下雨。

院长递给她一份文件，沈初秋眼睛聚焦了好半天，才看清上面写着的《停职调查通知》。

“沈医生，我知道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但这次的事...舆论发酵得太快，家属情绪激动，院方压力很大，你先避避风头，等医院的调查结果下来再说。”

沈初秋的目光落在文件上‘涉嫌违反心理学伦理准则’那几个模糊的加粗黑字上，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院长，我愿意全力配合任何调查，澄清所有误会。但停职，我不接受。”

停职，不就代表她间接承认了自己医术有问题吗？

院长重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小秋，你怎么还不明白？停不停职，不是我说了算。”

他看着沈初秋苍白的脸，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陆氏集团是医院最大的投资方，陆总要求立刻平息事端，停职是最快的方式，你有这和我争辩的功夫，不如去找他低个头。你们两口子之间，不比我说话好使？”

她看着院长脸上那点无能为力的劝慰，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让她停职的哪是什么需要调查的医疗事故，是陆正玹对她今天在幼儿园戳穿了他和继妹见不得人私情的报复和警告。

医疗行业最重声誉，尤其是心理领域，一旦有了这个污点，就算她顶着王牌医师的头衔，往日治愈的病例堆积成山，以后也全都失了重量。

陆正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一个盲人，摸了多少本盲文教材，反复听了多少节课程录音，付出多少努力才能勉强与他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她从不见天日的深渊里，硬生生用手刨出一条路，成为沈医生，成为王牌医师。

可他动动手，轻飘飘就能毁了别人七八年的努力。

这世间比金钱好使的，就是权利。

既然是陆正玹的意思，那她挣扎再多也是徒劳。

无力感侵袭四肢百骸，沈初秋感觉自己被抽空了力气，她伸手，将那份冰冷的文件拿起，声音空洞得吓人，“通知我收到了，我会，遵守规定。”

说完，她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显得异常单薄孤寂。

沈初秋‘失德医师’的新闻在京市闹得沸沸扬扬，晚上王妈特意做了她爱吃的小龙虾，沈初秋坐在桌边一边吃一边看师兄发来的文献。

王妈小心翼翼地给她剥虾，“太太，先生其实还是挺在乎你的。”

沈初秋失笑，简直像是听了个笑话，“怎么突然说这个？”

王妈叹了口气，“我跟着先生也有七八年了，他就是不会表达，有很多次他特意打电话来问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先生他心软，估计只是看陆小姐可怜而已。”

沈初秋望着碗里渐渐堆起的虾仁，像是看一座小小的坟。

她轻轻按住王妈的手，指尖冰凉，“王妈，婚姻是要有爱的，爱也不是比谁更可怜。”

沈初秋知道王妈是好意，但她实在没必要自欺欺人了。

没多久，陆正玹回来了，带着一身寒气，他在她对面坐下来，松了松领带，身体微微后靠，审视着面前的女人。

他在等她低头。

沈初秋安静地吃虾，既不闹也不质问，甚至头都没抬一下。

他先开了口，“淘淘没有爸爸，虽然性格古怪，但心眼并不坏，你是心理医生，当众戳穿一个孩子，害的他进了急诊，我看你根本就是自己没有亲人，也体会不到别人做父母的心。”

沈初秋攥紧的指甲陷进掌心，听见自己声音发颤，“陆正玹，我没有亲人没有孩子没人撑腰拜谁所赐，这就是你光明正大给别人当爸爸的理由？”

陆正玹也发觉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了，“我只是哄哄小孩子，你何必当真。”

哄着哄着把自己也骗了。

他指间的烟灰无声断裂，在昂贵的地毯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圆点。

沈初秋无言地点点头，“好，我理解你，你想名正言顺当爸爸，需要我让位吗？”

陆正玹宁愿她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也不是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像一副没有灵魂冰冷的躯壳。

他脸色骤沉，“沈初秋，念念是我妹妹，是我的亲人，我们之间，不是你揣测的肮脏关系。”

沈初秋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陆正玹，如果我也有一个你这样没有血缘关系却亲密无间的哥哥，你觉得正常吗？会真心实意地祝福我们兄妹情深吗？”

陆正玹愣住了。

“你看，你迟疑了。”

她轻轻摇头，“你借着兄妹这层遮羞布，享受着所有越界的亲密和特权，让她全世界只看得见你一个人，你就这样同时把两个女人拴在你身边，陆正玹，真正可恶的不是陆念念，是你。”

男人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哑口无言。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个眼盲，一个心盲。

沈初秋吃完虾起身，自顾自地进了房间。

没多久，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陆正玹走了。

沈初秋躺在偌大的床上，突然想起了她刚失明那年。

那时候她被爷爷送去了疗养院，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有一个少年会紧紧牵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受一点欺负。

她那时候一点都不害怕黑暗。

后来呢？

后来少年突然翻脸嫌弃她是个盲人，狠心放开她了的手。

少年也好，陆正玹也好，都在欺负她。

黑暗中沈初秋蜷缩着抱紧自己，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

沈初秋被停职后，一下有了好多空闲时间。

师兄发来的文献她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家里的东西也收拾好了，夏乔甚至把自己空闲公寓的钥匙寄给了她。

想到自己的医生职业生涯怕是止步于此了，沈初秋给段先生发了条消息。

【抱歉，我被停职了，如果有需要，我帮您介绍新的医生吧。】

【等着。】

沈初秋看着屏幕上那句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有些摸不着头脑。

半小时后，铺天盖地的新闻袭来，她还没来得及点开详情，医院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打了进来。

“沈医生，您方便现在来医院一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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