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大结局
叶澜讲述的语气始终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种与她稚龄极不相符的冷酷分析感。
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苏晚的耳膜,穿透她的皮肤,直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最后一刀落下,头颅被斩下。皇贵妃让人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就悬在萧彻的床头,悬了整整三天三夜!她隔着屏风对他说:‘看见了吗?对你好的人,就是这下场!情义?你这贱种,也配?’”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摇曳,光影在苏晚苍白如纸的脸上晃动。
先前那些委屈、愤怒、对未知关系的恐惧和社死的羞耻,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彻底冻结、蒸发。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刺骨的寒意。
苏晚的眼泪无声汹涌,不是为了萧彻此刻身为皇帝的强势,而是为了那个在无尽黑暗和残忍中挣扎、被一遍遍践踏尊严、被鲜血浇灌着长大的孩子。
那不是一个“皇帝”的过去,那是一个人的绝境。
偏偏此时,外面传来纪德明惊恐的呼喊:“皇上!”
苏晚
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水,连忙开门去追,却只能瞧见萧彻大步离开的背影。
“他……都听见了?”苏晚颤抖着声音说道。
叶澜却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
苏晚犹豫抽出许久,终于决定:“叶总,我、我想去看看他……”
声音带着压抑后的急切。
叶澜看着苏晚眼中焕发出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算计演戏的光芒——那是混合着心痛、后怕和某种坚定决意的光芒,小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却无比欣慰的笑:“去吧。”
苏晚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她的身影融入了殿外的夜色中,脚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然。
承乾殿偏殿门口。
纪德明和一众太监宫女噤若寒蝉,殿内一片狼藉的声响过后,又陷入死寂,压抑得令人窒息。
看到苏晚疾步而来,纪德明如同见到救星:“娘娘!您可算来了!皇上他……”
“都退下。任何人不许靠近。”苏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那是属于即将入主长乐宫的贵妃的气度。
纪德明一怔,随即如释重负,连忙带人悄无声息地退远。
苏晚站在紧闭的殿门前,没有敲门。
她试着轻轻一推,殿门竟“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的门闩似乎被暴力破坏了。
她侧身进去,轻轻阖上门。
殿内一片昏暗,只有窗棂透进微弱的月光,映照着满地狼藉:破碎的花瓶、倾倒的书案、碎裂的玉石镇纸。
萧彻背对着门口,站在最深的阴影里,宛如一尊凝固的黑色雕像,肩膀绷紧,周身散发着濒临崩溃边缘的狂暴与死寂。
“出去。”冰冷嘶哑的声音响起,像砂纸磨过铁器。
苏晚没有动,也没有被他刻意营造的恐怖气息吓退。她踩着地上狼藉的碎片,一步步向他走去,脚步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朕说出去!”萧彻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像受伤的孤狼,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冲动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苏晚也怕,可脑中更是那挥之不去的血腥画面和叶澜平静陈述的话语!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他只是一个被无边炼狱记忆撕扯,浑身是血、无处可逃的灵魂。
苏晚在他面前站定,没有行礼,没有畏惧,甚至没有言语。
月光勾勒出她轮廓,平静地凝视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风暴。
萧彻的声音带着刻毒的尖锐,试图用攻击筑起围墙:“你来做什么?”
“萧彻。”苏晚平静地打断他,第一次不是在伪装或戏谑时直呼其名。
不是皇上,不是大人,不是错认,他,就是他。
她的声音像一泓清泉,瞬间打破了那浓稠的黑暗与疯狂。
她伸出手,没有碰触他紧绷的身体,只是缓缓靠近他那紧紧握拳、指节发白的手。
“皇上……”她的声音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目光却落在他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显得无比僵硬的手上——那双曾在冰水中冻烂又被反复折磨的手。
萧彻眼眸轻轻颤抖。
紧紧握着的拳,被一双温软的小手轻轻抚开。
同时,他那用愤怒和冷漠堆砌的、摇摇欲坠的高墙,因为这个微小得不可思议的关怀点,瞬间被击穿了一个缝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更深沉的委屈,混合着巨大的茫然,瞬间冲垮了他的神经堤坝。
“滚……”他嘶吼着想驱逐她,驱逐这突如其来的、让他不知所措的柔软,更不愿意被人瞧见现在的他,他……只是暂时躲起来。
但他的身体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苏晚并未退缩,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暖意,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覆盖在他冰凉且因用力过度而颤抖的手背上,感受着他瞬间的僵硬。
“被关在那个地窖里的三天,”苏晚的声音更轻柔,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一定……很绝望吧?”、
她抬起头,泪水再次滑落,“一个人……在黑得看不到尽头的地方……”
“……别说了!”萧彻猛地闭上眼,想将涌入心头的黑暗窒息感甩出去,声音破碎嘶哑,带着绝望的哀求。
这卑微的姿态,与他平日的帝王威严判若两人。
“那个……唯一给过你一点光的孩子……”苏晚的声音也开始哽咽,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想传递一点支撑,“还有……炭火烙在身上的时候……多疼啊……”
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臂膀,隔着衣料,想象着那一片曾因背叛而被残忍烙下印记、又被痛苦记忆时刻灼烧的后背。
“滚……滚出去……”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迅猛地从萧彻紧闭的眼角滑落,滴在苏晚的手背上,灼得她心头一颤。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这个在尸山血海和背叛倾轧中登顶帝位、以暴戾无常闻名天下的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也是生平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无法抑制地流下了泪水。
那泪水混杂着屈辱、痛苦,还有……被“看见”的委屈。
积攒了二十多年的泪水和压抑的悲鸣,终于冲垮了所有坚固的伪装。
“啊——”一声如同濒死困兽般的哀嚎,从萧彻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不是帝王的怒吼,而是一个被重重伤痕压垮的、无比脆弱的灵魂发出的最无助的哭泣。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弓下身,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捏碎在掌心。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剧烈颤抖、哭得像个无助孩童的帝王。
没有言语,没有技巧,只有无声的、滚烫的拥抱。她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鬓角,任凭他的泪水濡湿她的衣襟。
他起初身体僵硬地抗拒了一下,仿佛从未被人如此直接地拥抱过,但那股从僵硬身体里逸散出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悲怆,让他最终放弃了挣扎,甚至不由自主地、更深地埋首在这个温暖而坚定的怀抱中。
像黑暗中漂泊了太久的孤舟,终于触碰到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他反手也紧紧抱住了她,手臂的力量勒得苏晚有些发疼,但那却是溺水者最后的依托。
殿外,月华如水,静静流淌。
殿内,沉重的呜咽声断断续续,那是压抑了太久的灵魂在进行一场迟来多年的哀悼。
苏晚只是静静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的颤抖、他的眼泪,像一尊沉默而温柔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也予其支撑与抚慰。
长夜漫漫,冰冷的殿堂里,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触碰到了彼此真实的内核。
时光,在叶澜日益显露的治国锋芒和苏晚日渐安稳的贵妃生涯中静静流淌。
十岁的叶澜,在朝堂上已显露峥嵘。
她果敢明断,政事处理井井有条,远超其父。
那些原本因她的年龄而存疑、因她的性别而观望的老臣们,在一次次精妙处置中变得心服口服,甚至欣喜于皇朝的传承有序。
萧彻,不再是那个冷眼旁观、任由后宫乱成一锅粥的无为帝王。
或许是放下了沉重的过去,或许是找到了某种“存在”的意义,他变得……温和了许多。
虽偶尔仍难掩骨子里的偏执和占有欲,但他会耐心解答叶澜的政事疑问,会在批阅那些他从前嗤之以鼻的奏折时流露出真实的思考。
他甚至……开始期待每日到长乐宫用膳时,能听苏晚讲些宫外的趣闻、看她和叶澜斗嘴。
苏晚的精湛“影后”演技,有了新的舞台——用来调剂这家人复杂又趋于和谐的生活。
长乐宫真正成为了权力中心和温暖的家园。
林清棠妄图依附新贵的算计在苏晚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下化为泡影,最终因行为不检被褫夺封号,送往寺庙清修。
顾昭在东厂展露头角,成为叶澜登基后得力的左膀右臂,与秀兰的情愫也日渐明朗。
秋风送爽,金菊怒放。
巍峨的金銮殿前,庄严肃穆。
十岁的叶澜——不,此刻已是永昭女帝萧昭宁——身着小巧而华贵的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稚嫩的脸庞上是不输于任何成年帝王的沉稳与威仪。
她一步步踏过铺着明黄地毯的御道,在一众山呼万岁的朝臣与宫人的簇拥下,稳稳地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龙椅前,站着已脱下龙袍、换上一身广袖玄青常服的萧彻。
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那个流落冷宫、挣扎求生,最终光芒万丈的女儿,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释然,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骄傲。
他将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玉玺,亲手置于龙案之上。
“皇帝萧彻,敬告昊天,承祖宗之眷佑,受臣民之拥戴。然朕感念天命有归,愿效尧舜,内禅帝位于皇长女昭宁。昭宁聪慧仁孝,克肖祖宗,夙著贤明……当承天祚,绍登宝位……”
“……朕将退处闲宫,自号太上皇帝。凡军国重务,率由嗣皇帝亲裁。钦哉!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禅让诏书在洪亮浑厚的唱喏声中宣告天下。
群臣再次叩拜,声震寰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迎永昭女帝陛下!”
叶澜端坐于龙座之上,目光扫过下方匍匐的群臣,沉稳开口:“众卿平身。”
声音清越威严,穿透大殿。
御座侧后方的珠帘后,身着太后礼服的苏晚静静伫立。
透过帘隙,她看着龙椅上小小却坚毅的身影,眼中充满骄傲,也带着些微湿润。
目光轻移,落在褪去龙袍、一袭常服、面容平静注视着御座的萧彻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萧彻微微侧过头,望进她的眼眸里。
不再是九五至尊,不再是沉湎于痛苦的囚徒。他只是萧彻。
四目相接。
他褪去了最后一丝阴鸷的眼底,映着苏晚温和明艳的笑容。
没有言语,没有承诺,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又仿佛新的旅程刚刚启程。
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浅笑,在萧彻唇边缓缓漾开,那是被岁月涤荡后的澄澈与安宁。
仿佛在说:看,我们的江山交给了一个很好的孩子。现在……该轮到我们的余生了吧?
夕阳的金辉穿过窗棂,为这座刚刚完成权力更迭的宫殿涂抹上温柔的光芒。
紫禁城的飞檐斗拱在光晕中沉默着,它见证过太多铁血杀伐与阴谋诡计,而这一次,它见证了一个伤痕累累的王朝在新生代手中,走向了前所未有的、充满希望的开端。
从此,永昭女帝萧昭宁的名字,成为这片古老土地上最璀璨的传奇。
而远离庙堂繁华的山水之间,一位喜好游历的太上皇,与他那位影后出身的太后,正乘着一叶扁舟,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悠然驶向属于他们自己的、温暖而绵长的人生。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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