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奇遇

话音落入耳中。

宋归乔手抖了抖，脸色有一瞬间的呆滞。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坐在对面，灵气逼人，才华横溢的棋手……原来竟是一个小女童么？

不过在震惊了几秒之后。

宋归乔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毕竟，在围棋界有句俗语，叫做【不到十二，难成国手】。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学下棋。如果到了十二岁，他依然没有崭露头角，那他这辈子都成不了高手。

棋术一道，人才辈出。

就连宋归乔自己，也是十三岁的时候，就击败了自己的老师，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棋术天才。

如果不是家破人亡，还瞎了双目……

那如今，京城中的诸位【棋待诏】里，想必会有他的一个位置。

这样想着，宋归乔轻轻一叹。

他想起了自己的际遇，再开口时，面色已然变得温和许多，嘴角还带上了一抹微笑。

“原来是一位小小姐……”宋归乔抚摸棋盘，声音柔和，“姑娘，你今年几岁了？”

他的本意，是想要先问几个简单的问题，缓和下谈话的气氛。

但不知道为什么。

在问出这句话后，面前的小丫头又沉默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对方如此反应，让宋归乔不禁心生疑惑。

难道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也忌讳把年龄告诉陌生的男子？

与此同时。

另一边。

在宋归乔看不到的地方，桃子悄悄抬头，和江生交换着目光，眼神里有些为难。

小狐狸不清楚，这种时候是否该实话实说，因此只能向江生求助，让后者帮他拿主意。

而江生思考片刻，微笑起来，冲桃子点了点头。

有了江生的同意。

桃子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只见小狐狸转过头，面向盲眼的书生，轻轻张嘴，再次发出了它那纤细柔软的声音：

“书生，我四个月大啦！”

这话说出口时。

小狐狸语气坦然，自信满满。

坐在对面的宋归乔，能感受到这句话里蕴含的坦率。

于是他再次大惊失色，一时间都有些糊涂了。

短暂的迷茫过后，宋归乔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在瞎掉之后，连仅存的听力也出现了问题。

四个月。

不是四年，也不是十四个月，而是区区四个月！

一个普通的人类，刚生下来四个月的时候，不应该还不会说话吗？

为什么眼前这四个月大的小女童，已经能和自己在棋盘上厮杀了？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他感受到的坦率，其实是对方装出来的。

眼前这个小女童，是欺负自己眼瞎，在编瞎话捉弄自己。

想到这里，宋归乔的脸色就淡了下去。

对于这女娃的来历师承，他也变得有些兴致缺缺。

微微伸手，示意对方可以继续下了。

宋归乔埋首在棋盘上，全神贯注，棋风也变得大开大合，凶烈无比。

这样仅仅过了三十几手。

桃子就肉眼可见的有些慌了。

小狐狸紧紧盯着棋盘，不明白眼前的对手为什么忽然变得好凶。

它勉力支撑，但仍然被打的节节败退。

没过多久。

宋归乔放下手中棋子，呼出了一口气。

而几乎同一时间，桃子沮丧的看着棋盘，发出了难过的声音。

它输了。

江生不懂棋，但是能看到桃子的脸色。

他上前一步，抚摸着桃子的后背。然后想把小狐狸给抱起来，带它去吃些好吃的。

但江生还没来得及伸手。

面前的盲眼书生却已经有了动作。

只见他腰背挺直，朝着小狐狸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姑娘，和我握个手吧。”

盲眼书生沉静地说：

“这是从西洋传来的礼节，我很喜欢。它让厮杀局限在棋盘之内，而在棋盘之外，大家仍然能做朋友。”

“刚才对不住……我有些太凶了。”

说完这番话，书生就让那只手悬在半空，仿佛只要桃子不握上去，他就不会把手放下。

于是，在用目光请示过江生之后。

桃子慢慢伸出一只爪子，碰了碰盲眼书生的手心。

对于这从未接触过的礼节，桃子显得有些羞怯，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而在它对面。

宋归乔感受着手心的触感，脸色逐渐变得茫然。

他本以为自己握住的，会是一只小小的手，可能还有点冰凉。

但他没想到，在等了片刻后，对面伸过来的竟是某种……

毛茸茸的东西？

他皱皱眉，下意识把那东西握紧。

紧接着，宋归乔感受到了顺滑的皮毛，富有弹性的肉球，以及隐藏在肉球里面的尖锐之物——

就像握住了一只小狐狸的爪子！

刹那间。

宋归乔心神俱震。

他呆呆的坐在那里，只是一瞬间，心里的很多疑惑都有了解释。

比如，对方刚进门的时候，他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比如，在对局期间，对面的椅子没有丝毫晃动，仿佛对方整个人都是趴在桌子上的。

又比如，从一开始，自己鼻端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但那不像是女人用的脂粉香水。

反而像是……某个品种独特的狐狸，身上所自然孕育的体香。

如果这样解释的话，一切都能说通了。

自始至终，坐在面前，和自己博弈的，竟原来是一只妖怪！不，不对——

是【狐仙】！

思考至此。

宋归乔向后仰了仰头，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他养气功夫极好。

就是这一吸气的短短时间，居然已经冷静了下来。

脸孔朝着对面，宋归乔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到了最后，他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小娘子，还有这位郎君，两位慢走。”

冲着门口的方向拱拱手，宋归乔语调和缓：

“对了，如今夜色已深。两位若是想吃些晚食，可去宝康坊，寻【高阳正店】。他们家的腊八粥味道极好。”

今天十二月初七，明天便是初八，腊八节。

宋归乔这个建议，倒确实是有用得很。

“谢了，书生。”

随着那声清淡的话语。

须臾间，那一直没有出声的小郎君，已带着狐仙飘然远去。

当棋室的门被再一次关上。

宋归乔终是瘫软了下去，捏捏手掌，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

直到此刻，他依然是恍惚的，仿佛做了一场极神异的梦。

梦耶？

幻耶？

良久过后，宋归乔才支起身子，恢复了他那端正的坐姿。

但等待下一名客人进来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小娘子是狐仙……

那能将狐仙抱在怀里，令其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小郎君，又会是怎样一位神仙中人呢？

……

应天府宋氏者，藏棋谱一幅，名曰《馆中对》。

白子运局，初如处子，持重慎微；中盘忽转骁腾，势若奔雷。

黑子虽北，然弈路纵横无定，神动灵飞，不拘常格。

宋氏云，是其祖执白，对弈者乃山中灵狐也。

因有异闻，有豪商购之，献于大内。后值兵戈骤起，谱失所在，杳然无踪矣。

——《述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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