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远山

江生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手指在门框上轻轻敲了敲，然后就要迈出门去。

但他刚有动作，便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二姐儿，何必如此麻烦，左右是个小乞丐。给他几枚铜板，打发走便是，何必叫钱伯赶人呢？”

原来从一开始，门外就站着第三个人。

只不过，她一直默不作声，直到此时才开口说话。

江生听到这儿，反而收回脚，不急着出门了。

他在门口耐心地等着。

然后下一刻，江生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

啪！

紧随其后的，是那位“二小姐”的斥骂声：

“二姐儿？二姐儿也是你叫的？区区家生的奴婢……佛宝奴，我看你这张贱嘴，真是越来越欠调教！”

与此同时，那个叫“老钱”的人，也在一旁跟着帮腔：

“大姐儿，你以后若是开口，也应当过过脑子……二小姐想做什么，你听着便是了。”

他们两人在门外一唱一和。

唯独听不到那第三个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二小姐”跺了跺脚，仿佛是生起气来。

只听脚步声响，随后是车轮的辘辘声音。

那个“二小姐”，居然是直接上了马车，毫不犹豫的走了。

临走前还抛下一句话：

“像这种全是乞丐的腌臜地方，由腌臜人去，再合适不过了！”

马车声音逐渐远去。

而江生站在原地，极有耐心的等了一会儿。

在心里数了十个数，他才伸出手，想要把门推开。

但下一刻，那门竟是从外面打开了。

只见一个衣着简朴的姑娘，就这样呆呆站在了江生的面前。

那姑娘的脸蛋是极好看的。

样貌清俊，两条远山眉。

只不过，她身形单薄，脸色惨白，似乎是长期营养不良。

没料到面前会站着个人，那姑娘小小的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

但她没有喊出声来，只是抿了抿嘴，就默默绕过江生，在店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老妇人踌躇片刻，拿着食单，放到那姑娘的桌上。

但姑娘却没有抬头去看。

自始至终，她只是低着头，两只眼睛紧盯着自己的掌心，表情木木的。

随便扫了那姑娘一眼。

江生的注意力就从她身上移开了。

推开门，江生向之前那个墙角走去。只见小乞丐仍在原地，朝他这边不停的张望，满脸都是期盼。

于是江生笑笑，蹲在小乞丐面前。

然后，他伸手入袖。

等江生再将手抽出来时，他手中已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甜粥。

小乞丐见状，吓了一大跳。

他盯着江生的袖子猛瞧，似乎不敢相信，那单薄的袖子里面，居然还能藏着一整个粥碗。

但更奇妙的事情还在后头。

只见江生再次把手伸进袖子里。

这一次，他居然从里面掏出了一卷厚厚的毛毯。若是抖搂开，足够把小乞丐整个人都包进去。

于是，裹着毛毯，小乞丐小口啜饮着粥水。

他喝着喝着，眼圈变红了。

抬起头，想要向这位好心的贵人道歉。

但就在这时，小乞丐却发现，那位贵人已经转回了店里。

不过，贵人在进店之前，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探出头，嘱咐了小乞丐一句话：

“你喝完粥，就留在此处，不要走动。”

“我待会儿还有事找你。”

……

所有事情全部办完。

江生也终于能够坐下，好好享受自己的晚餐了。

除了腊八甜粥，这家【高阳正店】还有几道招牌菜，什么【蒸鹿尾】，【炮蹄筋】，【三丝馒头】……

反正但凡是看着有点意思的菜，江生大手一挥，全让店家端了上来。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如果去逛超市，可能会买很多不需要的东西。

这说的就是江生现在的状况。

待菜肴上齐，江生就把小狐狸抱到桌上，给后者系了一条专用餐巾。

随后，在桃子快乐的“嘤嘤”声中。

一人一狐，便准备开始大快朵颐。

然而江生刚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嫩到不行的羊羔肉。

他偶然间一抬头。

却注意到了那个坐在不远处，迟迟没有点菜的姑娘。

只见那姑娘一动不动，眼神僵硬。

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的落下泪来。

自己在这边吃大餐。

有个姑娘在对面哭。

江生看了看手里的羊羔肉，终于是没立刻下嘴。

他嘱咐了一句，让小狐狸先吃，随后则自己站起来，向着那个姑娘走去。

自然而然的坐到姑娘对面。

江生表情平淡，从筷子桶中抽出了一个木筷子，在那姑娘面前晃了晃。

“看。”

他只说了一个字。

随后，在姑娘有些茫然的眼神中。

那木筷子的尖端，忽然膨胀，变色，紧接着——

冒出了一个碧绿色的芽孢。

看到这神异的一幕。

姑娘的眼睛顿时瞪大。

她张了张嘴，连哭也忘了，只是紧盯着筷子的尖端，似乎想不明白，那里为什么会长出一个芽孢来。

但筷子上的变化还在继续。

只见那个芽孢逐渐生长，茁壮，结出沉甸甸的花骨朵。

然后下一刻。

冲着那姑娘的方向。

一朵天蓝色的郁金香，就这样在她面前猛然盛放。

花瓣展开的刹那。

周围还绽出了一圈晶莹的亮粉。

看着彻底陷入震惊的姑娘，江生把那朵花插进筷子桶里，递到对方手中。

随后，他语重心长：

“花送你，莫哭了。”

话音落下，江生感觉，自己这句安慰人的话，似乎说得有些太过简单。

但他本来就不擅长类似的事。

因此，定定注视了那姑娘片刻，江生就从椅子上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接下来，一直到吃完饭，离开餐厅，江生都没有跟那姑娘说一句话。

直到店门关上。

江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间【高阳正店】里。

那姑娘才抱着筷子桶，浑身一抖，脸上露出了极生动的急切表情。

不顾那老妇人的呼唤。她急匆匆跑出店铺。

但街上漆黑一片，哪里还有江生的影子。

凭直觉选了个方向，姑娘在漆黑的大街中奔跑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再见一次那个人的脸。

啪！

姑娘被石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衣服划破了，漂亮的脸蛋也磕出了血。

但她怀里紧紧抱着筷子桶。

没让那朵花受到一点伤害。

有些呆愣愣的抬头，姑娘茫然四顾，仿佛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一枚晶莹的雪片飘飘荡荡，落在了她的面前。

下雪了。是这个冬天，应天府的第二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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