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夜奔

高长恭目瞪口呆。

他下意识以为，皇兄只是说了一个血腥的笑话，就像小时候那般，只是为了逗他开心。

但是看着高哲那张平静的脸。

高长恭直觉意识到，自己这位荒唐的皇兄，唯独在这个时候，是认真且严肃的。

于是他沉默下去，想要反驳自己的君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高哲带他进宫。

兄弟俩坐在垂拱殿的露台上，点起火烛，如同过去那样，把手言欢。

然而，看到宫女们来来去去，端来各色菜肴，高长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盯着笑容温和的高哲，这位少年将军欲言又止。

终于，他鼓起勇气，还是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皇兄，那些所谓的隐士，十有八九，都是装神弄鬼的骗子啊……这种事，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眼见高者将目光投来。

高长恭心里一跳。

但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就算此人，就算此人真有真才实学，也应当从御史做起，看其表现，找机会重用。”

“一入朝堂，便可剑履上殿，甲杖入宫。就连我……就连我……”

高长恭想说的是，就连他是个大将军，都没有获得此等恩遇。

然而没等他说完。

当朝天子高哲，已经是站了起来，负手而立，向南面张望。

有些搞不清楚对方的用意。

高长恭只能闭上嘴，与此同时，大脑飞快转动。

而高哲也没让自己这位弟弟等多久。

很快，高长恭就听见，自己的哥哥慢慢开口，语气中意味难明：

“真才实学？”

“三弟，你还是……往南方看一看吧。”

听了高哲的话。

高长恭虽是有些疑神疑鬼，却也乖乖依言照做。

他学着高哲的样子，负手而立，极目远眺，向着南方看去。

但无论怎么看。

他眼中也只有暗淡的光线，以及乌黑的云团。

“皇兄，这……”

高哲有些疑惑的张口。

然而他刚说三个字，陡然间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

其时天色将暗未暗。

这应朝国都之中，终于是燃起了夜间的灯火。

灯光明亮。而就在这光线的照耀中，高长恭猛然看清了。

只见那距离皇宫不远处的【吴山】。

其山顶上，若有若无，仿佛立着一棵极粗壮的【黑树】。

——不，那不是什么树。

那是一座【通天塔】。

刹那间，高长恭屏住呼吸，内心震撼莫名。

每一个优秀的将军，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家。

所以他看得出来。

若以常理而论，像这样的塔，只怕建到五层往上，就会整个崩溃。

然而此刻，那座雄伟的塔，就那样立在那里，任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其端凝肃穆……甚至令高长恭心中，涌起了一丝骇然。

他刚到京城的时候。

由于天色昏暗，加之距离又远，竟是没能注意到这座塔楼。

而现在，经过高哲一语提点。

那座高塔，给予高长恭的震撼，常人难以想象。

“那是……什么东西？”

高长恭喃喃自语，喉咙艰难的滚动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放低音量。

仿佛在冥冥中，有什么玄奇又伟大的存在，正在默默注视着人世，观察着每个人的言行。

“那是仙人的居所。”

高哲面无表情。

在对方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高长恭甚至有些觉得，自己这位兄长，表情有些木然。

说完这句简单的话，高哲便离开宴席，仿佛对酒宴失去了兴致。

但是在回寝宫之前。

他还是给自己这位弟弟，留下了一句诚恳的忠告：

“你如果执意要去探寻那位【帝师】的本质……那我建议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在你找到祂之前。”

“祂就已经见过你了。”

……

直到回到下榻的驿馆。

高长恭耳边，依然回荡着皇兄的话语。

只过了短短时间，他就已经有些记不清，皇兄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

他只记得，当时对方脸色幽深苍白。

仿佛已经见过了来自太古的鬼神。

简单洗漱，换上睡袍，高长恭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样也无法入睡。

多年军旅生涯。

他其实早就养成了三秒入睡的好习惯。

像今天晚上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只在十年前，才会偶尔发生。

额头上渐渐浮现冷汗。

每当高长恭闭眼，那漆黑的高塔，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噩梦，如影随形。

当时间来到中夜，高长恭还是没能睡着。

借着窗外黯淡的月光，他起身，披上衣服，想要去庭院中走走。

然而正在此时。

他突然听到了一声极细微的声音，仿佛茶杯碰撞茶盏。

猛然扭头，向声音的来处望去。

高长恭愕然看见，在自己这守备森严的房间中，居然多出了一名陌生的年轻人。

那人手捧茶水，小口小口抿着，意态闲适。

仿佛他不是一名闯入者。

而是一位极风雅的客人，在等待主人春睡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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