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五都雄

手中有了吃食，两人便都不再说话。

眨眼间，这小小的破屋中，便响起了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

师徒二人大口咀嚼炊饼，仿佛几天没吃饱饭，饿死鬼投胎一般。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俩上次吃东西，那还是三天前的事。

按说，应朝虽然国事将颓，但在边关粮草上，却从来不曾克扣半分。

而师徒俩有此表现，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俩所在的寨子，已经被敌方的大军团团围住了。

所谓【西北军镇】，光听名字，像是在说一座大军驻扎的城池。

但事实上，它囊括范围极大，有【五城十关四百寨】之说。

甘肃地区，自古以来便有广阔的平原，易攻难守。

因此，在高长恭的主导下，应朝以五座城池为中心点，四百多个小城寨为辅助，辅以关隘，建立了坚实的防御体系。

就是这套防御体系，将乾国大军隔绝在外，维持了整整十二年。

然而今天，这条防线，似乎要被敌人攻破了。

吕文德吃完炊饼，擦擦嘴边的油，随后就站起身，望向山寨外头，眼中闪过深深的忧色。

平心而论，围住这座山寨的敌军，总数其实并不多。

估摸着，也就是两百【探马赤军】，再加上四五百步卒。

然而，城寨中的所有兵士，就算把民夫也算上，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三百之数。

在过去，吕文德也不是没遇见过类似的危险。

那时，他往往拍拍屁股就跑，毫无心理负担。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扫了一眼因为吃饼噎住，努力抻脖子，拼命拍打胸口的刘桃。

吕文德深深叹了口气，搓着自己被冻麻木的脸。

他有九成九的把握。

如果自己带着这个蠢徒弟逃跑，那对方大概率，会死于敌方的箭雨之下。

得想个更加稳妥的办法啊……

思衬良久，吕文德才缓缓抬头。

而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有些惊愕的发现，在这段时间里，刘桃居然一直在盯着他看。

和吕文德目光相接。

这刘大少爷呼出口气，那稚嫩的面庞上，忽然就显出坚定的神采来。

“师父，你轻功好，你先出城，去拉援兵。”

这几个字短促有力。

想来，这话出口之前，刘桃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完，他咧咧嘴，冲吕文德笑了一下。然后又因为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的直抽冷气。

“对面应该是不想浪费兵力，想让咱们慢慢饿死，那正好，说明在饿死之前，我都是安全的。”

刘桃慢慢说，慢慢分析：

“最近的兰州大营，离咱们只有二百里地，师父你脚程快，说不定一天便能走到。到时候……”

“好了，别再胡说！”

没等刘桃说完，吕文德就板起脸，拿出了师父的架子。

其实，傻徒弟说出口的，这是吕文德在心里，一直盘算的东西。

然而他无法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在自己回来之前，城寨外的【探马赤军】，耐心会不会消耗殆尽，选择开始攻城。

他可不想拉来援兵，却只能给自己的徒弟收尸。

“哦。”

刘桃听话，见吕文德不同意这个计策，就乖乖低下头。

一时间，师徒二人默默无语，任由屋中光线变暗。

然而，到了差不多酉时，两人忽然听到，从破屋外，传来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那声音极微弱。

常人就算有意去听，也很难听到。

然而，屋中的两人都有内功修为。尤其吕文德，自从吃了江生的丹药，其内功之浑厚，几乎可以称得上天下前十。

因此霎时间，两人全都站起，警惕的看着屋外。

【师父，咱们一起出去？】

【不，我打头，你跟在我后面。】

瞪了眼刘桃，让这小子不要轻举妄动。

吕文德抽出单刀，步履缓慢，落地无声，仿佛猫在行走。

只见他弓着腰，一步一步，走到屋外。

却见在前方的黑暗中，一个人低着头，背对他站着。

看对方的背影，以及腰间的酒葫芦……

吕文德觉得，眼前这人，很像是城寨里巡夜的老刘。

然而他刚要开口，呼唤对方的名字，却忽然皱了皱眉。

下一秒。

吕文德瞬间暴起，浑身肌肉如山峦般起伏。

一抹雪亮刀光划破夜空，顷刻间蔓延三丈。那刀光先是砍断了【老刘】，随后余势不衰，向前一突——

噗嗤！

刀尖入肉。

有新鲜的热血，从老刘尸体背后泼洒出来。

随着那具冰冷的尸体缓缓倒地。

一名探马赤军现出身形，捂着自己的脖子，颤抖着后退，想要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实在想不到。

这小小的城寨中，居然还隐藏着一名先天高手！

然而解决了敌人，吕文德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喜意。

他扭过头，眯着眼，注视着昏暗的城寨。

紧接着，吕文德猛然回身，拼命压低嗓子，冲刘桃发出一声叫喊：

“备马——敌军袭营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

一束艳红色的火光，于城寨之中骤然腾起，照亮了两人的脸。

随后而来的，是狂笑与喊杀声。

……

“快快快，只带刀，两日口粮，赶紧上马！”

其实早在今日之前。

对于【敌方袭营】这种可能性，吕文德已经和刘桃，预演了不下十遍。

吕文德深知，就山寨里这点兵力，如果硬要和对方拼命，与送死无异。

但是，如果师徒俩，能在对方攻下来的第一时间，就骑快马逃走。

那他们未必不能寻到一线生机。

毕竟，兵法有云，【围三阙一】。

意思是，但凡围城，一定要留出空隙，给敌人逃跑的机会，防止狗急跳墙。

这道【缺口】，是敌人给自己留下的保险。

但对吕文德师徒来说，这也是一条生路。

这几日，他观察四周地势。认为如果敌方攻来，那在南面河口处，很可能不会布置兵力。

因此现在，他和刘桃，得抓紧一切时间，向南面突围。

“哒哒哒……”

马蹄声急促。

师徒二人冲入夜色，将火光与惨叫甩在身后。

刘桃心肠软，不忍回头去看。

吕文德却频频回头，防止有追兵追来。

至少截至目前，一切顺利。师徒两人都已经冲出山寨，沿着河道一路往来，在他们身后，依旧看不到一名骑卒。

又奔出五六里地，周围已经听不见敌军的声音。

吕文德这才松了口气，狂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带着这个蠢徒弟，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然而，还没等他转过头，和一旁的刘桃说话。

只一瞬间。

吕文德面色大变。

因为他看到，在河对岸，师徒二人的必经之路上，已经扎起了一座营寨。

营寨外围，有骑兵拖着长刀，来回游走，已是发现了师徒二人的行踪。

……抽到下下签了。

城外的敌军，居然在此处，埋伏了一整支百人队。

这是要不惜代价，把山寨内的逃兵，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师，师父……”

刘桃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下意识看向吕文德。

然而这回，吕文德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慢慢抽出配刀，同时，声音平静：

“我数到一，你往东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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