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无鸡鸣

“后撤，快往后面撤，前面的路走不通了！”

看见这般场景，有几名军官竟也还能保持着理智。

他们一扯缰绳，拨转马头，在亲兵的护送之下，急急忙忙向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这群军官紧紧盯着前方，不敢回头去看，仿佛他们刚才目睹的一切，都只是可怕的噩梦罢了。

然而这种自欺欺人的态度，并不能帮助他们改善现状。

胯下马匹还没有奔出多远，这些还具有逃生意志的军官，就已经肝胆俱裂地听到，从他们身后传来了“砰砰砰”的闷响。

那是铁制的大脚板，踩在沙土地上的声音。

与这可怕的脚步声一同响起来的，还有那些昔日同僚们的惨叫。

不是所有人，在看见硕大魔怪向自己冲来时，还能保持活动能力。

有好多上过战场的老将军，就那样呆立当场。

更有甚者，屎尿齐流，吓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如果他们学过一点现代心理学，就会知道，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确实有时会身体僵硬。

这不是因为他们中了某种术法，而只是他们的大脑已经判断，这副身躯此刻绝无逃生可能。

“啊呀！”

“快，快，扶我走......唔！”

断断续续几声凄厉的叫喊，夹杂着血肉碎裂的声音，足以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而那些抢先一步逃走的军官士卒们，则策马狂奔，胯下骏马不用他们催促，就拼了命地奔跑。

就连没有智慧的马，也能从风中嗅到血腥味儿。

这一小股部队，就这样一路奔逃，绕到了军营的正后方。

按理来说，这里应该是前军大营和中军大营互相接壤的位置。

就算没有大军在此，也应当有不少士卒，在这附近巡逻。

然而当这一小股部队冲出沙尘，看清前路，在场所有军官尽皆是面色一白，感到了一股极端的绝望。

因为就连在这种地方，也有那些漆黑的魔怪。

——只见那些魔怪，要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要么弯下腰来，随手拾起野花。

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看得让人好生来气，又叫人毛骨悚然。

“杀——杀吧！”

在沉默片刻后，一名老将军拔出腰刀，厉声大喊，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哭腔。

他也不想死。

可面对这般境况，能在与敌人的拼杀中战死，已经是他们这些兵士最好的结局。

犹豫片刻后，有不少士官选择和这位老将军一起冲锋。

还有一些人，则趁这些士卒赴死之际偷偷绕路，想看看去其他地方是否能找到一线生机。

然而如果此时，有人从天上俯视这片军营。

那他就会发现，这座规模不算小的营地，已经被数不清的【铁傀儡】包围了。

耶律铸军中，营帐连绵。

单就被包围的这块营地而论，其面积可能只占军营总面积的十分之一。

但饶是如此，也有将近四千多名士卒，以及这支军队里面的所有高级军官，全部被困在了铁傀儡的包围圈中。

想必在今夜过后。

这支总数有二十万人的乾国部队，就会因为缺少指挥而分崩离析，停下侵略应国的脚步。

......

“是吗？竟然有如此惨状......我明白了，现在你带一支千人队，出城收拢残军，防止小股流兵骚扰百姓。”

听完传令官的报告。

高长恭默然良久，方才下了一条军令。

今夜兰州城中，他为了提防乾国部队趁夜攻城，早就做好布置，整座城市严阵以待，一定要让乾国贼子有去无回。

然而他没有料到，自己这边甚至未伤一兵一卒，从城外就已经传来乾国军营崩溃、士卒纷纷逃亡的消息。

这份情报，叫高长恭又喜又怕。

他高兴的是，这么多年来总算有一次战争，他麾下的士卒没有一个伤亡。

而他感到害怕的原因则是——

这份胜利得来的太轻易了。

而且带来这场胜利的幕后主导者，竟似无欲无求一般，对应国没有任何要求。

如果那位仙人要的是金银财宝，举国供奉，乃至于童男童女，人肉血食。

那高长恭，可能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紧张。

虽然常年在外领兵，但在人情世故，勾心斗角上，高长恭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这名应国的皇室贵胄深深知道。

很多时候，无所求，意味着所求甚大。

大到承受恩惠那一方，根本就给不起对方想要的回报。

“那么，出手帮我等击溃二十万大军.....仙人，您是想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呢？”

高长恭转过头，挺直腰杆，看向身后，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试探。

而在他目光聚焦之处。

那把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那位从京城一路跟来的神仙。

此时，江生斜靠在桌子上，随手去拿盘中点心。

看那副悠闲的样子，无论是谁都猜不到，这位存在，就在一刻钟前，驱使手下魔怪，屠杀了成千上百人。

——是的，屠杀。

在高长恭看来，乾国军队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厮杀，而是一边倒的蹂躏。

同为久经战阵的武人。

高长恭甚至能隐约理解，那些乾国士兵在死前所受到的屈辱和不甘。

“我无所求。”

仙人回答，将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

祂眉头微微皱起，似是觉得此物粗劣，难以入口。

而在仙人面前，高长恭闻言摇头。

又是这种回答，敷衍又轻蔑，仿佛天下万民，朝堂江湖，都可随其心意，如提线木偶般操弄。

这样想着，高长恭深深吸气，肺腑之间隐隐出现了怒意。

他闭上眼，想要将这股情绪压下，但终究是武人的直率，让他在沉吟三秒过后，还是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我不信。”

“妖鬼要血食，神佛要香火，纵观天下典籍，哪里有无欲无求的仙人？便是那参破我执，修无分别的佛陀，不也求个金身不朽，圆满喜乐？”

高长恭越说越气，语调加快：

“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做出这等伟业却一无所求，仿佛一块没有七情六欲的顽石。”

“——又或者，你只是看了几场屠城，袭村，百姓流离失所的惨事，便如此傲慢，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掌管世事变迁，诸国分分合合吗！”

“是的。”

仙人毫不犹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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