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百业

这……这是要让我随便许愿的意思吗？

几乎在听到仙人这句话的刹那，孙小二就想起了当初的牛大川。

那个老实巴交一辈子的农民，只是进山一趟，幸运地偶遇了仙人，便得到了许三次愿望的机会，人生也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一般的改变。

虽然不知道眼前那位仙人，和牛大川遇到的是不是同一个。孙小二有些恍惚地想到，这等泼天的幸运，如今居然也砸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定了定神，孙小二只觉喉咙无比干涩，说出一个字都有些困难。

他费了好久，才努力向面前的仙人吐出了第一个音节：

“复……”

但在出声的时候，孙小二同时还看到，那仙人正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

于是他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收了声而。

且从心底感到了一股深刻的悲凉。

俗话说，对一个人影响最大的并不是他的父母老师，而是他的童年。

这句话放在孙小二身上同样适用。

直到这一刻，这年轻的剑客才猛然反应过来。

虽然现在，自己已经弑杀掉了恩师与青梅竹马，实质上做了古越国的叛徒。

但是在想到童年的种种，那些恩师教自己读书识字的晚上，还有和青梅竹马躲在灶台后面，偷偷分食一个小小饴糖瓜的景象——

孙小二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不能从这些回忆中，提取多少仇恨与愤怒。

反而能感受到一种微小的幸福。

就像现在，哪怕获得了许愿的机会，他的下意识反应，也是【请仙人帮古越国复国】，而不是为自己谋福利。

——我太虚伪了。

孙小二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

随后他就再次抖擞起精神，面向仙人，想要像每一个正常的凡人那样，说出自己的愿望。

金银珠宝，美女江山，绝世武功……如果是眼前仙人的话，恐怕就连让他成为应朝的新一任皇帝都能够做到。

但是。

索然无味。

直到现在，孙小二才意识到。

在杀掉了自己这辈子最亲近的两个人之后，他的内心，可能已经扭曲成了一种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要金银？

人一生也只能吃那些食粮，穿几块破布。

是以所谓的金银，也不过是带着铜臭味的【阿堵物】。

要身份？

无论多显赫的世家，多高贵的身份。

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传承千年的铁门槛，最终只落得一抔黄沙……一个土馒头。

那么，绝世武功？

在见识到那种从天而降、引出水龙，将天魔灭杀于无形的仙术之后。

这世上又有哪种惊天动地的武功，能让孙小二提起兴趣呢？

在内心搜肠刮肚，最终察觉到自己无欲无求。

孙小二率先感到的并不是解脱。

而是痛苦。

剥下那些被赋予的虚假身份之后，他这所谓光鲜亮丽的【江湖豪杰】，【皇室遗孤】，原来只是这么个玩意儿。

“你想好了吗？”

一道清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孙小二猛然间睁大眼睛，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撑着地面，泪水正一滴一滴往下滴，最后掉在土壤中消失不见。

原来不知何时。

他已经在仙人面前跪下，而且痛哭流涕。

这种情绪的崩溃往往是瞬时性的，就连当事人自己也无从察觉。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又是那道声音。

依然从头顶传来。

孙小二蓦然惊觉，原来此时正在向自己说话的，正是仙人本尊。

他心中大惊，立刻伸手抹干净眼泪，就想从地上爬起来。

不然在仙人面前失礼，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然而孙小二刚要抬头，却感觉两只温暖的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仙人的手，他之前已经领教过了，皮肤冰冷如玉石，又有一种奇特的光滑感。

但此刻，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两只手，有热量从手心一直传到他的身体里，就好像送来了某种力量，让他莫名感到安心。

于是就在这种奇妙的平静中。

孙小二听见仙人说了第三句话：

“我可允你朝北海而暮苍梧，或登泰山封禅，一甲天下。”

“然而如上种种，你皆是不选，既然如此，便让我擅自做个主吧。”

“——我欲渡你。”

“呜，呜呜……”

孙小二终是没忍住，一下子哭出来。

也许只有这种时候，旁人才会意识到。

这个臂膀齐根而断，也只是骂两句脏话的年轻剑客，其实本身也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孩子。

在哭声中，他忽然感觉到仙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因此只是一刹那，这个年轻人就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

只见他强行让哭声止歇，随后站起，端端正正，向面前的仙人执弟子礼：

“苦海无涯，求先生渡我。”

“嗯，来吧。”

仙人说道，转身向前。

……

云雾飘渺间。

孙小二跟在先生身后，拾级而上。

说来奇怪，刚才他看到如此宏大的建筑物，只觉心中敬畏难明，便是将脚搁在上面，都会感觉两股战战，难以站稳。

但此刻，他内心却出奇平静，甚至有勇气抬头，端详那些刻在影壁上的神佛样貌。

看着看着。

孙小二内心中就有了一些别样的想法。

他总觉得，虽然自家先生的身影并不在那面影壁上。

但祂的位置，一定属于那诸天神佛围绕的中心，那一痕特意留出来的空白。

而走在他前面的江生，并不知道自己这位新收弟子心里的弯弯绕绕。

只是为手下多了个可以干活的人而暗自雀跃。

他一边走，一边和孙小二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语气随性：

“你既入我门下，却不可懈怠，可自凭喜好去各处做事。待会儿我会找来另一名弟子，为你介绍一二……”

仙人既这般说了，孙小二自然没有拒绝的必要，只是恭敬应允。

虽然对于自己之后要走的路，还没有一个大致的规划，但孙小二已然内心雀跃。

那种感觉。

就像他五岁时初初握剑，便知自己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

那形状规整的阶梯，看上去倒是很高，但真要爬起来，只不过用两三刻钟便能爬到顶端。

看见仙人在前方开门，示意自己进去，孙小二内心稍有些打鼓，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踏入这云上的居所。

微微定了定神，他抬脚迈步。

但这年轻的剑客，还没来得及去观察屋中陈设的仙家器具，就先被墙上挂着的一柄剑吸引了注意力。

孙小二眨眨眼。

忽然就有些狐疑。

因为他越看越觉得，那柄剑无论样式，还是大小，都和他当初不幸丢失的爱剑非常相似。

几乎控制不住的。

孙小二上前走了两步，想要凑近那柄剑仔细观察。

而就在下一刻。

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叫一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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