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孤家寡人
皇后被她说中心底痛处,脸色难看中透出几分隐愧。
人总是如此复杂,从前厌憎至极的孩子,一手养大后,总还是藏着几分不忍。
可惜那一点不忍,来得太晚。
逼十岁的萧璟砍了欺辱他的母亲首级时,她没有不忍。
逼不过小少年一个的他,身陷困局,对人间一切所谓的真心和情感绝望时,她没有愧疚。
直到这么些年过去,他如她所愿,也如她所言,长成了一个怪物。
她却开始愧疚。
在那一次次咒骂萧璟行事过于恶劣的时刻,或许皇后也会想起当年十几岁被刀刃砍在骨头上抱着自己喊娘亲的小少年。
所以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特意同云乔提及他昔年的苦楚,提及他经受的一切,盼着眼前这个心思柔软的女娘,心疼那人几分。
内殿里烛火灯影晃得几近可怖。
明宁的手,继续紧攥着云乔肩头。
话音里,句句诱哄,句句蛊惑。
“云乔,你该恨他的啊,他带给你这样多的痛苦,你怎么能不恨他啊,你可别忘了,就连你的女儿,都因为他的缘故,落入仇视他的人手里,区区几十个板子,算得了什么呢,凭什么偿还他这些年对你的折磨。
何况,你那女儿,如今成了威胁他的筹码,当初长安街道,旁人拿你的命威胁他,他都能弯弓搭箭让你去死。
那么,一个你和旁人生下的女儿,一个他早就视如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他,会管那孩子的死活吗?”
云乔眼睫轻颤,好似不知被哪句话说动,又好似,是为旁的缘故。
她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了明宁。
“我的女儿,对他无用,只是对我有用罢了,掳走我的女儿,为的,不是威胁他,而是威胁我,逼我,听你们的话,同你们一道算计他,对吗?”
明宁含笑点头。
口中道:“怪只怪你偏偏又和他牵扯到一块,长安京都,从来都是血雨腥风,若是你按照我的安排,嫁了沈砚后,过好你的日子,自然能平安一生,谁叫你,偏偏又遇上了他,被拉进这京城的血雨里,没个安生。”
她说着,指腹突地触到云乔耳边。
用极低的声音道:“把你腕上那东西扔了罢,听我的话,拿他的命,换你们母女平安。”
萧璟将云乔安顿在宫中,除了托付皇后照看好她之外,还留给了她一只做工极小的暗器,平日系在腕上手环上,看似寻常饰物,实则却是传唤东宫人马的信号。
储君的人闯入宫禁视同谋反。
这东西用了,就是逼萧璟反了。
云乔人在宫里,若是身陷皇后也不能护住她的情形,只能是皇帝动了手脚。
若真到那时,萧璟想保住云乔,不反也得反。
所以他,给她留了这只暗器。
只是那时的萧璟并未想起从前,或许也早就忘了,很多年前他初初在京城建立势力时,并不防备明宁,曾让明宁得以见过那只暗器。
云乔没有应声,只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姿态防备。
明宁见状挑眉,声音极冷道:“你也可以用这暗器,若是萧璟的人来了,我或许带不走你,可你想清楚了,只要带不走你,你那女儿就是没有用的废棋,必定得死。”
云乔肩膀颤抖,低垂眉眼,让人瞧不真切情绪。
似是透出几分犹豫。
明宁笑意渐真切,皇后在旁却是眉眼焦灼。
伸手欲要拉住云乔的手。
“他待你不薄,便是从前有再多不堪,这些年对你,也是费尽了心思,云乔,你……”
皇后再是养过云乔的女儿一段时日,终究也还是不可能坐视她费心培养的萧璟被人这样算计。
明宁恨极了皇后搅局,话音更带几分挑拨道:“瞧瞧,这有血缘的,同没血缘的,就是不一样,皇后娘娘养过那小丫头不断的时日,如今为了不让太子殿下出事,竟真能坐视那丫头去死,云乔,你看见了吗,除了你,谁会真心疼爱你的女儿,谁又真的能护着她一辈子。”
这番话说得实在诛心,皇后面色既白又青。
云乔身形单薄,瞧着,好似真是那池水中无依无靠的浮萍。
“若是我想要你死,十年前就杀了你了,又怎会留你到现在,你放心就是,我言而有信,若是萧璟身死,必定扶你那儿子上台,放你和你那女儿离开这是非之地,让你去过你一直想要的日子,萧璟就是要困死你一辈子,让你像鸟儿一样在他的囚牢里,做他掌中玩物,你要自由,只能是他死。”
皇后听得心惊,只觉眼前的明宁算计人心的本事,竟似像了几分昔年的李国公,远非李嫣和乔昀可比。
一个癫狂的疯子,和一个一身正气的武将。
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唯恐云乔当真答应了明宁,皇后指着明宁,便欲开口:“你……”
就在同一刻,云乔低垂着眼,缓缓点了头。
皇后心里猛地迸出汹涌厉色,挣扎着爬起,欲要夺云乔腕上的暗器,先一步发出信号,让萧璟的人赶来。
可她中了迷香,连爬都爬不动。
而明宁也已经没了耐心,眉眼狠厉地唤了人道:“打晕她,别再让她多事。”
皇后昏倒的前一刻,看向了东宫的方向。
她想,或许就像明宁说的这样,便是自己眼下对那个一手养大一手栽培的孩子心存不舍不忍,也终究是迟了。
此刻,那么多人都想要他死,
皇后想,
或许,
皇帝恨他执意彻查江南的私盐案,打了君父的脸。
明宁恨他当初应下送她和亲。
云乔也恨他这些年的种种。
所以他们,都想要他死。
就连皇后她当初,也恨他生了一身脏血,为什么要活下来。
可这些年养育教导,是她告诉他,人君,坐在天下人仰望的帝位上,便当视民生百姓为第一要紧。
她要他一心勤政,要他绝不能学皇帝那些享乐荒唐的把戏。
那些圣贤书,那些经史子集,一笔一划雕琢出来的孩子,的确见不得君王拿民脂民膏做洛阳宫苑的花草。
所以在洛阳别宫开,叩首染血,开罪了皇帝。
所以执意要查黄河堤坝的案子。
所以让皇帝,这样视他如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也是她送他去了西北。
那些年西北的血色,千千万万数不尽的枯骨,挣扎着从血水里爬出来的少年,不愿轻启战火,却也心怀热血。
是她同他一再说着利弊得失,劝他送明宁和亲。
那时的皇后早有猜测昔年西北一战有明宁的手笔,故而令明宁和亲,在皇后看来无非是让明宁还了自己欠下的血债。
可于萧璟,却是无比沉重的枷锁。
少年时挥斥方遒长剑饮血,何尝不憎恨那“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的懦弱。
可他站在那个位置,他做不到意气用气,他只能权衡利弊。
这些年来,皇后从来都以为,孤家寡人冷心冷情,才适合坐龙椅争地位。
于是将那个笑意腼腆的少年逼成后来冷心冷情的储君,也终于,看他,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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