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风中残烛

“小阿曦？！你醒了？！！”

一个沙哑到极致、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狂喜和深重恐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阿曦艰难地转动眼球，向上看去。

孙悟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双火眼金睛布满了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后怕，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他保持着那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用断裂变形的手臂和胸膛，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显然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很久很久。

“猴……哥……”她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干涩得厉害。

“别说话！别动！”悟空急忙阻止她，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你……你觉得怎么样？哪里难受？告诉俺！”

阿曦看着他眼中的恐慌，感受着自己体内那如同破败风箱般的状况，一个冰冷的认知清晰地浮现在她刚刚被功德之力修复的灵魂中。

天道反噬的力量，绝大部分被功德之力和那奇异的“系统”庇护抵消了，她的灵魂得以幸存，甚至因祸得福更加凝练。

但是，这具凡人的身体，却在那恐怖力量的冲击下，彻底垮了。经脉寸断，五脏六腑布满暗伤，生机被严重透支。

功德之力修复了她的灵魂，却无法逆转这肉身的崩溃。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生命正在从这具身体里不可逆转地流逝。

最早一年，最迟……恐怕超不过三年。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瞬间攫住了她，她只能陪他这么短时间，就要死了吗？

她有感应，以人化妖也绝对不会是一件短时间内可以成的事，或许要花上数十上百年…更何况成妖后还能不能找到他尚未可知。

然而，当她看到孙悟空那双充满了血丝、写满了担忧和恐惧的眼睛，看到他为了接住自己而诡异弯曲、显然已经断裂的手臂，看到他那份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琉璃般的姿态……那股悲伤迅速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能！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屈辱，她不能再让他为自己担心，更不能让他因为自己泄露天机而遭此劫难感到愧疚！那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几乎是本能地，阿曦努力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她练习过无数次的、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灿烂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此刻苍白无力得像一张薄纸。

“我……没事……”她声音微弱，却努力让语调显得轻松，“就是……有点累……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她轻轻动了一下，示意自己想坐起来。悟空立刻紧张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些手臂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协助她，那双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阿曦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剧痛和虚弱感，凭借意志力强迫自己坐稳，甚至还抬手，用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断裂弯曲的手臂，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心疼：“猴哥……你的手……”

“俺没事！”悟空立刻打断她，仿佛那断臂根本不存在，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你，你真的没事？你吐了那么多血……”他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后怕。

“真的……没事。”阿曦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哀伤，再抬起时，依旧是努力装出的明亮，“可能就是……之前太着急了，气血上涌……现在好多了……”

这个谎言蹩脚至极，但她只能如此解释。

孙悟空沉默地看着她，火眼金睛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疑虑。

他不是傻子，那天道反噬的恐怖威压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绝不仅仅是“气血上涌”！

但她既然这么说……他不敢深想，不敢去探究那可怕的真相。

他宁愿相信这个蹩脚的谎言，只要她还能说话，还能对他笑。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小心翼翼地将断臂收回，那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他却哼都没哼一声。

山谷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两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发生了，却都选择了避而不谈。

过了一会儿，阿曦再次抬起头，看着孙悟空，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猴哥……我跟你约定好的事……不会变的。”

悟空一愣：“什么？”

“我说过……会常来看你……以后……”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涌上的腥甜，“我以后……每天都会来。”

“每天？”悟空震惊地看着她，“你的身体……”

“我没事！”阿曦急急打断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如同往日般的娇嗔，“我就是想每天都来嘛！以前是两三天来一次，以后我天天来！给你带好吃的，给你讲故事！你不欢迎啊？”

看着她那强装出来的、仿佛与往常无异的活泼，孙悟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戳破。他只能顺着她的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欢，欢迎！俺老孙求之不得！就是…你别太累着自己…”

“不会的！”阿曦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迫不及待想要天天来找玩伴的小女孩，“那说好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来！拉钩！”

她再次伸出冰凉的小指。孙悟空看着她那苍白却努力笑着的脸，心中巨浪翻腾，最终，他还是缓缓伸出那根能勉强动弹的手指，轻轻地、郑重地，勾住了她的。

“拉钩……”

约定再次许下。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悲壮的意味。

从这一天起，阿曦进山的频率变成了每日一次。

无论风雨，无论寒暑，那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总会准时出现在五行山下。

她的脸色总是苍白的，脚步有时会虚浮，但她脸上永远挂着最灿烂的笑容，仿佛那天的事情从未发生。

她带来的食物依旧精心，故事依旧新奇有趣，甚至会费力地搬来更新鲜的花草装饰那个棚子。

孙悟空配合着她的“表演”，不再追问那天的事情，只是每次她来时，那双火眼金睛总会更加仔细地、贪婪地注视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强忍疲惫的细微表情，感受着她那虽然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和心跳。

他知道她在隐瞒，他知道她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但阿曦表现得若无其事，他也就只能收起藏在心中的恐惧，更加珍惜她每一次的到来，将她的笑容、她的声音，深深镌刻在心底。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超越了友情，掺杂着感激、愧疚、依赖和一种他尚未命名的、深沉的保护欲，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痛恨！他只能更加疯狂地暗中运转那被压制的力量，哪怕每一次都引来更强烈的反噬痛苦，他也渴望着，能早一日挣脱这囚笼！早一日，为她寻来生机！

山谷中的时光，仿佛进入了一种倒计时的、平静而哀伤的循环。

一个故作无事，一个心知肚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最后相伴的时光，等待着那未知却仿佛注定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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