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珍惜当下

自那日小花妖殉情之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氛围便时常萦绕在四人之间，虽仍同进同出，游历山河，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吵吵嚷嚷的热闹底下，潜流着的是对“最后一世”这个残酷事实愈发清晰的认知与无法排遣的绝望。

这日暮色四合，流金淌火的晚霞为云海披上华裳，他们暂歇于云巅一座孤悬的仙亭。

阿曦凭栏远眺苍茫天地，身后是那三人又一次几乎成了固定戏码的争夺——争抢着她身边最近的位置，仿佛靠近一寸，便能从注定流逝的时光里多窃取一分温存。

“嘿，曦儿，瞧俺老孙给你摘的星辰果，这一颗可是最甜的！”

孙悟空献宝似的递过一枚流光溢彩的灵果，咧嘴笑着，那笑容依旧灿烂，却莫名透着一丝用力过猛的急切，仿佛像是要用所有的喧嚣与热烈，填满这最后一世的相逢。

“曦儿别理他，星辰果性寒，你喝这个，”哪吒立刻凑近，捧着一只氤氲着暖香的玉盏，赤瞳灼灼，“我用三昧真火小心煨了三天三夜的百花凝露，最是温补！”

他语调轻快活泼，可眼底深处，却藏着琉璃般一触即碎的脆弱。

杨戬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将一件以天蚕云丝织就的披风轻轻披在阿曦肩上，动作细致温柔。

他面容依旧冷峻，可那低垂的眼睫下，眸光比平时更加幽深，像是要将她的身影一丝不差地镌刻进灵魂最深处。

他们都在笑，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亲近，甚至依旧不忘互相拆台：“去去去，火燎燎的东西有什么好！”“总比你那硬邦邦的果子强！”“聒噪。”

可阿曦看着他们，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她能感知到。

感知到孙悟空那看似没心没肺的张扬笑容下，是五行山下目送她离去的恐慌与万年寻觅中几乎将他吞噬的空洞正在疯狂叫嚣，怕这一世结束，又是永无止境的等待……而这一次，连等待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感知到哪吒那强装的活泼下，是害怕再次离别的无助，是恨不得将每一刻都拉长成永恒、却又清醒知道时间正在飞速流逝的焦灼与绝望。

感知到杨戬那沉默的守护下，是比万载玄冰更刺骨的孤寂在无声蔓延，是连司法天神也无从抗衡命运、对注定失去的无力与冰封之下汹涌的哀恸。

他们都在强颜欢笑，用插科打诨与争风吃醋作甲胄，试图掩盖那几乎要将脊梁压垮的不舍与痛苦。

仿佛只要不说破，只要还在吵吵闹闹，这最后一世就不会结束。

阿曦转过身，眼眶已然泛红。

她看着他们，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打断了他们之间那看似热闹实则苍白的喧嚣：“你们……别这样……”

三人动作瞬间凝滞，脸上那精心维持的笑容，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阿曦的泪水无声滑落，他们的痛苦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扉，她哽咽着：“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最后一世了……我知道你们心里有多难过……多舍不得……别强撑着笑了……我看着……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

她伸出手，似乎想同时抓住他们，最终却无力垂下，语带无尽歉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如果不是我……”

“傻曦儿。”孙悟空最先反应过来，大手胡乱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沙哑，那强撑的笑容终于垮了下去，只剩下满满的、粗糙的温柔。

“胡说什么呢？能再有这一世，俺老孙不知道多高兴！最后一世咋了？最后一世俺们也得开开心心的！谁哭丧着脸，俺老孙第一个揍他！”

他说着豪言壮语，自己的眼圈却先红了。

“就是！”哪吒立刻接口，声音带着浓重鼻音，他一把抓住阿曦的手，紧紧握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曦儿别哭，这一世我们守着你，一天就当一万年来过！把从前错过的、未来的，都补回来！才不要管以后呢！”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泪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砸在阿曦手背上，滚烫。

杨戬上前一步，指尖轻柔如羽，拭去她颊边的泪痕。他的动作依旧稳定，声音却低沉得仿佛浸透了万载的风雪与孤寂：“无需道歉。能得此一世相守，已是逆天而来的奢求。”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的眼眸，“珍惜当下，足矣。”

珍惜当下。

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四个字。

因为他们比谁都明白，“当下”之后，便是望不到尽头的永恒虚空，再无彼此。

阿曦看着他们明明痛苦不舍到了极致，却还在努力安慰她，将所有的绝望深深埋藏，只愿给她最后一段尽可能快乐的时光，她的心更是痛得无以复加。

她再也忍不住，投入离她最近的孙悟空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里，是对命运不公的质问，是对情深缘浅的控诉，更是对三人无尽的不舍与心疼。

为什么挚爱却不得永伴？为什么欢聚的尽头注定是孤寂的离别？

孙悟空用力抱紧了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闭上眼，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安慰。

哪吒和杨戬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人，眼中闪过复杂的痛楚与尖锐的忮忌，却谁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任由蚀骨酸涩与绝望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夕阳彻底沉入云海，漫天星辰渐次亮起，无声地注视着云巅仙亭中，这四个被永世离别阴影笼罩、依偎着汲取最后温暖的灵魂。

最后一世，每一刻的甜蜜，都掺着刻骨的绝望。

每一次欢笑，都伴着心碎的回音。

但他们依旧选择走下去，直至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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