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残喘
半地下室里的日子,像是在冰冷的泥沼中挣扎,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滞涩,却又不得不拼尽全力。依靠着小河空间里那些超越时代的“幸运发现”,顾家母子和她自己,总算没有像许多藏匿在废墟各处的幸存者那样,悄无声息地冻饿而死。但生存的艰难,远不止于温饱。
枪炮声成了背景音,时远时近,时而激烈如狂风暴雨,时而零星如冷枪暗箭。小河通过仔细分辨声响的方向、密集程度,结合她脑海中的历史地图和时间线,大致能判断出战局的焦灼——日军似乎正集中力量猛攻吴淞、江湾、庙行一线,企图撕开中国军队的防线,而中国军队仍在拼死抵抗。但她也知道,这悲壮的抵抗,正在巨大的装备和兵力劣势下,一点点被消耗。
她“外出寻找物资”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和危险。一方面是为了维持几个人的基本生存,另一方面,她也急切地想获取更多外界信息。她不敢走远,总是在废墟间小心翼翼地穿梭,耳朵竖得老高,眼睛警惕地扫视着任何可能的危险——不仅是炮弹和流弹,还有可能出现的日军散兵或趁火打劫的溃兵、地痞。
一天,她在一处被炸毁的报摊废墟里,竟然真的翻到了几张被泥土半埋、残缺不全的报纸。日期是几天前的,上面模糊的字迹报道着战况,充斥着“我军奋勇抵抗”、“毙伤日军甚众”等振奋人心的标题,但也隐约透露出“处境艰难”、“亟待援军”的讯息。她还找到了一本被烧掉一角的《东南日报》,上面一篇评论文章痛心疾首地呼吁全国支援上海,指责中央政府“隔岸观火”,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愤和无助。
这些文字印证了小河的判断,也让她的心更加沉重。她知道,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援军了。十九路军和第五军,几乎是在孤军奋战。
另一次,她冒险靠近一条曾经繁华、如今已成瓦砾的街道,隐约听到两个躲在断墙后的伤兵对话,口音像是两广一带的。
“……丢他老母……弹药快打光了……上面就知道叫我们顶住……”
“……吴淞炮台那边……兄弟们都打没了……狗日的小东洋军舰炮太狠了……”
“……听说南京那边……还在和东洋人谈?谈个屁!分明就是卖……”
声音很低,充满了疲惫和愤懑,后面的话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小河听得心惊肉跳,不敢久留,悄悄退走。前线的情况,比报纸上描述的更加残酷和绝望。
获取信息的同时,她也目睹了更多人间惨剧。废墟下伸出的苍白手臂越来越多,无人掩埋。饥饿的野狗在瓦砾间徘徊,眼睛泛着绿光。她甚至亲眼看到为了一块发霉的饼子,两个幸存者像野兽一样扭打撕咬……战争,正在迅速剥去文明的外衣,将人性最原始、最黑暗的一面暴露出来。
每次返回半地下室,她带回的不仅仅是食物和零碎的信息,还有一身冰冷的寒意和无法言说的心理重压。但她总是努力掩饰这些,将找到的“宝贝”——或许是一盒还能吃的罐头,或许是一块干净的布,或许是一点关于“国军还在抵抗”的消息——展示给顾秀芳和家明,试图给他们注入一点微弱的希望。
“看,我又找到了点吃的。”
“听说咱们的军队在庙行又打了个胜仗,打死了好多鬼子。”
她编造着半真半假的好消息,看着顾秀芳眼中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看着家明听得入神、甚至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她就觉得自己的冒险是值得的。
然而,悲伤和恐惧并未远离。一天夜里,附近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和密集的枪声,似乎有小股部队发生了近距离交火。子弹甚至啾啾地打在他們藏身的地下室入口附近的断墙上,溅起一串火花。
三个人吓得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顾秀芳死死捂住儿子的嘴,自己却止不住地发抖。家明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摸向身边一根当做武器的粗木棍。
小河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那一瞬间,进入空间的念头几乎本能地涌现。但她看了一眼身边瑟瑟发抖、将她视为依靠的母子二人,硬生生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她不能丢下他们。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顾秀芳冰凉颤抖的手,另一只手按住家明紧绷的肩膀,用极低的声音说:“别怕……别出声……会过去的……”
她的声音虽然也在发颤,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爷爷庇护的小女孩,而是成了这个临时小家庭的支柱。
交火声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渐渐远去。地下室里的三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经过这次惊吓,顾秀芳的精神状态变得更差,常常默默流泪,或者看着家明发呆,喃喃自语:“要是他爹在就好了……要是豆豆……”家明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里时常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厉和仇恨。
小河的心揪紧了。她知道,光是提供食物和躲避处还不够,心理的创伤同样致命。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家明找点事做,比如让他帮忙整理角落,或者教他一些简单的、应对突发情况的法子。她也会找机会和顾秀芳聊天,说一些以前在宝山里的趣事,回忆那些虽然清贫却安稳的日子,试图将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回来一点。
“嫂子,等仗打完了,咱们回去把‘泉沁’重新开起来。您手艺好,可以帮我做点缝补的活计,家明也大了,能当学徒了……”她描绘着虚幻却温暖的未来图景。
顾秀芳听着,眼泪流得更凶,但眼神里似乎多了点东西,那是一种对“以后”的微弱期盼。
时间在煎熬中又过去了几天。小河空间里的食物储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这让她焦虑不已。外面的战局似乎依旧胶着,但炮火声明显更多地集中在西北方向吴淞、浏河一线,闸北这边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她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两只胆大的野猫在废墟间觅食。
一天,她再次外出,试图寻找更多物资。这一次,她走得更远了一些,靠近了原来宝山路的方向。
眼前的景象让她窒息。曾经熟悉的街道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连绵的瓦砾堆和扭曲的金属框架。“泉沁”所在的那排房子,早已化为齑粉,连一点曾经的痕迹都难以辨认。巨大的弹坑如同大地的伤疤,随处可见。
她站在废墟上,望着这片彻底的荒芜,泪水无声滑落。爷爷的店,十年的记忆,她在这个时代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家,真的没有了。一种巨大的失落和虚无感攫住了她。
就在她失神之际,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从附近一堆瓦砾下传来。
小河一惊,立刻警惕起来,屏息倾听。
“救……命……有没有人……”那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
是人!还活着!
小河犹豫了一下。救助陌生人,在眼下这种环境里,风险极大。但她终究狠不下心肠。她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扒开表面的砖石。
下面压着一个人,看穿着是个普通市民,浑身是血和土,一条腿被一根沉重的房梁死死压住,脸色灰败,气息奄奄。
看到小河,那人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求生的光彩,嘴唇翕动:“姑娘……行行好……拉我出去……”
小河看着那根沉重的房梁,又看看自己瘦弱的胳膊,心知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搬动。而且,这人伤势极重,就算救出来,恐怕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轰鸣声和叽里呱啦的日语叫喊声!
日军!
小河头皮发麻,瞬间做出决定。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干粮,塞进那人还能动的手中,低声道:“小日本来了…这个你拿着……躲好别出声...我就在旁边...!”
说完,她不敢再看那人绝望的眼神,迅速缩身躲进旁边一个弹坑里,用破席子盖住自己,心脏狂跳。
日军的摩托车队呼啸而过,似乎是在巡逻,并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等声音远去了,小河才敢慢慢探出头。
那个被压住的人,已经没有了声息。手还紧紧攥着那半块干粮。
小河瘫坐在弹坑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泪水混合着泥土模糊了脸。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炼狱,生命脆弱得像蝼蚁,而她能做的,太少太少。
她失魂落魄地返回地下室,甚至忘了“寻找”物资。顾秀芳看她空手而归、脸色惨白、魂不守舍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问怎么了。
小河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抱住了顾秀芳,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那天之后,小河沉默了很多。外面的世界越来越残酷地展现在她面前,冲击着她来自和平年代的认知和底线。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垮掉。
她看着依赖着她的顾家母子,想起爷爷的嘱托,想起周瑾那句“保护好自己”,一种更加坚韧、甚至带着几分冰冷的东西,在她心底慢慢滋生。
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记住,为了不辜负。
她开始更加有计划地使用空间里残存的食物,计算着每天最低的消耗。她找到了两把锈迹斑斑但还能用的铁锹,带着家明,在他们藏身的地下室角落里,开始偷偷挖掘一个更深的、更隐蔽的藏身洞,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更残酷的搜查或轰炸。
她的眼神,在悲伤和恐惧之下,逐渐多了一丝属于乱世求生者的警惕、计算和决绝。
残喘之余,她开始为更长久的挣扎,做着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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