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愚蠢花痴(16)
美貌?
元镜从小就知道,她没有继承自己母亲的美貌。
母亲是京都贵女,美貌优雅,无可挑剔。
父亲上门求婚,在外祖家与母亲结婚,不过一年便生下了元镜。
元镜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深得父亲喜爱。生产之后的母亲也别有一番成熟妇人的美丽风姿,父亲几乎无法离开母亲。
然而其实父亲是不止母亲一个妻子的。
他有两位正式的夫人各住在京都别处的宅院之中,巧合一遇的情人、侍女更是不知其数。
母亲是父亲最为宠爱的正妻,生活顺遂,身份尊贵。她最是温柔娴雅,大方得体的性格,旁人都说她是不会犯嫉妒的罪孽的。
但其实不是。哪怕父亲山盟海誓百般许诺,哪怕母亲再怎么通情达理,她也难免偶尔在独居的夜里俯伏哭泣,萌生丑恶含恨的妒意。表情也不再美丽,反而扭曲难看。
元镜幼时能躺在母亲怀里听母亲含着泪的怨言,这让母亲有一段时间在她心中的形象无比可怖,像是传说中的鬼怪恶魔,专门对人诅咒。
父亲面对母亲隐忍的悲伤,只能叹息着反复安慰。
这样的安慰并没有起什么效用。母亲年纪轻轻便早逝了,留下年幼的元镜无人照料。
父亲为母亲的去世感到痛心不已,乃至病倒数日。
那时,元镜望着母亲安宁平静的遗体,心里忽而想到了一件事——
原来她不是山中可怕的、诅咒人的鬼怪。
现在她平静得很。
十几年后,元镜的父亲也去世了。
她年纪轻轻,没有经验,只能咬着牙学着操持父亲的丧仪,打理家中上下大小事宜,遣散一部分侍从家臣,带着乳母、若君、少纳言等亲信搬家,居住在海边山脚下的红梅院。
当时,有青年才俊前来求婚。乳母叹息着劝她好好选个好丈夫,元镜却不知道为何看哪个都很可怕,觉得自己决无法与其中任何一个人结婚。
好在这时,一道从京都来的消息挽救了她。
父亲年轻时的一位旧友,如今官任堂堂左大臣的柏玉左大臣听闻了她家中的变故,颇感可惜。他信中说,从前与元镜父亲少年相识,如今故人离世,实感唏嘘。念及故人之女元镜年少无依,若蒙不弃,愿暂代其保护人一职,直至元镜出嫁。
他还说,正好他家中有一个从小养育在身边的内侄女,讳述子,年纪比元镜小几岁,年幼无知,腼腆怯懦。奈何她双亲早逝,只有一个亲生的哥哥和自己这个收养她的叔父,没有母亲姐妹照料。如今元镜若来,便正好有年长的姐姐爱护、教导她,他也可省些心。
元镜尚且记得幼年时自己曾见过父亲的这位好友,印象里颇为正直可靠。只是如今自己家道中落,这位长辈却是声势煊赫的左大臣。两家多年没有来往,自己冒然投靠而去,叫人瞧不起,可怎么办呢?
她心中疑虑,没有立即答应。
然而那柏玉左大臣十分诚恳,多次写信相邀。元镜自己住在这常陆红梅院,财帛供给日渐捉襟见肘,日常杂务也愈发荒凉,她左思右想,终于还是答应了柏玉左大臣的好意。
柏玉左大臣家派了船只人马一路来接。
日子定在三月初。
元镜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并一个最亲密的年长的侍女若君,以市女笠遮面,等待左大臣家的车子上门。
柏玉左大臣只在信里说会派可靠的人及一并家臣女房过来迎接,并没说具体是谁。
因此,当一名年轻英俊、美丽矫健的青年公子策马开道而来的时候,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若君惊呆了。
她忙弯腰对元镜说:“姬君!左大臣竟派了位看上去身份不低的公子来接您呢!”
元镜闻言一怔,悄悄隔着遮面的市女笠向外一看,只见到了一个男子挺拔的身影。
那男子身着武将华服,必然不是普通家臣。他面容严肃地同乳母交涉些什么,忽然,似是察觉了元镜的目光,他敏锐地转过头来。
元镜对上了一双极为令人敬畏的目光。
她立即吓得躲了回去。
想必是她偷看的动作被那男子发现了。女子偷看陌生男子是十分不稳重的行为,是以那男子眉头微皱,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乳母欢天喜地地回来对元镜说:“太好了!左大臣派了他的亲侄子长明中将来接您,可见左大臣是多么看重我们屋形様啊!这样有体面,想必去了那左大臣宅邸,也不会叫人低看了去。”
她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去替元镜提贴身的行李。
她年纪大了,不宜舟车劳顿,只能留在这里。
元镜由若君引着,上了一辆全然陌生的车子,闻着全然陌生的熏香,感受到车子缓缓向前行进。
“姬君!我们要回京都了!”
若君高兴地说。
元镜也高兴,她也想念自己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但她一想到周围环绕着的陌生的人,就感到了一阵不安。
“……不知那柏玉左大臣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愿是位值得尊敬的好人。”
若君:“左大臣言辞文雅,态度温和,还如此贴心地派这么高身份的使者来接您,想必是位好人。”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悄悄说:“以后凭借左大臣家的威势,或许他还会为您挑一门高贵的婚事,您后半生便全是幸福了!”
淑女是不能挑眉的。
但元镜闻言故意挑了一下眉。
她似笑非笑地反问若君:“是吗?”
若君点头,“是呀。”
元镜不语。
但她心里在想,母亲那么漂亮,那么温柔,那么完美无瑕,世间女子论容貌论性情论才华,能与母亲年轻时相比的,几乎没有。否则父亲也不会那么珍爱她,万事以她为先,甚至爱屋及乌重视元镜。
可母亲为什么没有幸福呢?
她找不出答案,只隐隐感觉这件事有哪里不对。以至于叫她下意识不愿意在常陆挑一个青年才俊结婚。
她不仅害怕结婚,她甚至还在内心深处对类似于母亲的、女子姣美的容颜,无时无刻不温声细语的声音,经常哭哭啼啼的眼泪,柔软靠在男子怀里无法推拒的样子,以及华美的长发、柔软的胸脯、痴心的爱恨,全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
一种不知如何产生的、根植于心底的厌恶。一想起这样的一个女人形象,她便会感到十分讨厌。无法摆脱,无法消灭。
一路漫长无话。
那开道护卫的长明中将为避嫌从未出现在元镜面前过,元镜所能见到的只有随身的若君以及左大臣派来的女房妇人。
牛车缓慢,抵达京都时已是三月末。
元镜一路不需抛头露面,只坐在牛车中穿过大街小巷,由后门进入左大臣家位于平安京二条的院落。车停后,由侍女引她进入事先预备好的厢屋休息,等待着柏玉左大臣从宫中下值回来再正式见客。
“中将也过去喝口茶歇一歇吧。”
元镜进门时,听到了身后熟识长明中将的侍女如是招呼。
“不了。”
一道干脆利落的拒绝响起。
元镜已经进屋,来不及回头看。她只能听到外头嘶嘶的马鸣声。
“好好照料述子小姐及这位常陆来的小姐,叔父晚间必定回家,不可怠慢。”
说着,马蹄声远去了。
元镜好奇地向外张望,然而,终究什么也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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