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此论……颠覆!
“周朝搞分封,是为了稳住地盘。商鞅鞅搞变法,是为了让秦国活下来、打出去。你们现在搞‘皇帝之法’,是为了啥?不也是觉得老办法快把大秦勒死了,想换口气吗?”
“可问题来了!”他话锋陡然变得尖锐。
“这药,治得了当时的病,未必治得了以后的病!当时是良药,以后可能就是毒药!周朝的分封,时间一长,诸侯坐大,周天子成了摆设。商鞅鞅的酷法,让秦国打仗无敌,可一统天下后,还这么搞,就成了勒死自己的绳子!”
“所以,第四条!”赵天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没有万世不移的法!制度这玩意儿,不是刻在石头上的神谕!它得变!必须得变!问题是啥时候变?怎么变?变得太早,可能把自己折腾死;变得太晚,可能已经病入膏肓肓救不回来了!变得不对路,可能死得更快!”
“你们现在搞‘皇帝之法’,摸着石头过河,这路子对。但记住,别觉得这次搞定了,就能一劳永逸。不可能!再过几十年,上百年,等大秦又遇到新坎儿了,这法子可能又成绊脚石了!到时候,后人看你们现在搞的这套,觉得漏洞百出,觉得你们是傻逼!”
赵天成停住了,仿佛说累了。
牢房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和章邯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玄奥的比喻,只有直白到近乎残酷的剖析,将历史变迁的本质血淋淋地撕开。
“最后一点,”赵天成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看历史,别光看那些打打杀杀、权谋争斗。那都是表象。”
“得看更深的东西。看他们用的工具是石头还是青铜铁器,看他们地里能收多少粮食,看他们怎么盖房子修路,看他们怎么记账买卖东西……”
他顿了顿:“这些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可它们变一点,整个天下都可能跟着变!比如,要是哪天有人弄出个东西,能让田里的收成翻几倍,能让铁器变得又便宜又好用,能让消息传得飞快……那这天下,就不是你们现在能想象的样子了!什么分封郡县,什么皇帝老子,可能都得被冲得稀巴烂!”
牢房里,死寂无声。
炭盆的余烬早已冷透,只留下灰白的一摊,映照着赵天成方才那番剥皮见骨的分析带来的寒意。
隔壁耳房,阴影浓稠如墨。
三个人正在努力吃透赵天成说的话。
死寂中,赵天成咂了咂嘴,枯草茎在齿间磨得沙沙作响,打破了沉默。
“扯远了。刚才说制度得变,变是必然。可为啥要变?为啥会变?你们想过根子上的东西没有?”
扶苏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赵天成。
章邯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嬴政心中剧震:根子?变法强秦,扫灭六合,皆因法度革新,此乃根本?
然赵天成所问之“根子”,显然指向更深层……他所说的‘器物’、‘本事’,莫非才是真正的根基?
寡人横扫六合,倚仗关中粮秣,倚仗强弓劲弩……此皆非虚言!
李斯脑中不再有“荒谬”的念头,只有沉重如铅的思索。
法家之学,以人性本恶为基,以刑赏为器,以富国强兵为用。
然赵天成屡言‘黔首无路’、‘根基不稳’……其意所指,难道富国之‘富’,强兵之‘强’,其源头竟不在律法本身,而在律法之外?
此论……颠覆!
赵天成没理会苏公子和章邯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剥开表象的冷酷。
“你们这些庙堂上的人,看历史兴亡,看王朝更替,看的都是啥?天子失德?奸佞当道?异族入侵?或者像李丞相琢磨的,是法度松弛,人心不古?”
他嗤笑一声,枯草茎换了个边。
“浅了!太浅了!都浮在面上。”
“看历史,得看地底下埋着的东西。看那些拿锄头的、打铁的、织布的、跑买卖的,这些人是怎么活着的?他们手里用的家伙什是啥样?地里能刨出多少吃的?身上穿的能不能挡寒?这才是根子!”
扶苏困惑地皱眉:“先生此言……学生不解。黔首耕作、百工劳作,皆为供养朝廷,维系社稷,此乃天经地义。何以……何以成了根子?”
他自幼所学,天下社稷以君王为尊,以礼法为纲,万民皆为供养。
嬴政眼神锐利,不再有驳斥之意,只有深沉的探究:供养朝廷?维系社稷?
然若黔首耕作无粮可出,百工劳作无器可用,商贾流通无货可运,朝廷何以维系?
社稷何以支撑?此狂徒所言‘根子’,莫非意指这供养能力本身?此能力……从何而来?
李斯内心翻涌,脑海当中进行逻辑推演。
民为水,君为舟,法度乃舵。然水之深浅、湍急,非舵手所能凭空创造。
水之枯竭,舟必倾覆。
此‘水’之丰沛枯竭,根源何在?
确系于田亩、百工、商路?
法家之学,是否过于重视‘舵’之精密,而忽略了‘水’之本源?
“天经地义?”赵天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咧了一下,“行,那咱们就掰开了揉碎了说。先说一种看历史的法子,我管它叫‘老黄历史观’。”
“这法子,是你们这帮子高高在上的人最喜欢的,尤其是那些读多了古书、自诩清流的家伙。他们觉得,历史就是一部道德经。王朝为啥兴?因为开国君主圣明仁德,礼贤下士,勤俭爱民。为啥亡?因为末代皇帝昏聩暴虐,宠信奸佞,骄奢淫逸。所以,只要皇帝是圣君,大臣是贤臣,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按这说法,你们大秦为啥能横扫六合?因为始皇帝雄才大略,法度严明,手下有李斯、王翦、蒙恬这样的大才呗。六国为啥亡?因为他们的国君都是昏君,大臣都是饭桶。简单吧?把天下兴亡全系在几个人脑袋上。”
扶苏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他想起父皇雄才伟略,自己却常感力不从心;想起六国那些末代君王,确有不少是父祖尚可,自己却荒唐透顶。
赵天成没停,继续道:“第二种,稍微实在点,我管它叫‘刀把子史观’。持这观点的,多是李斯这种掌权柄、管刑狱的,或者王贲、蒙恬这种带兵打仗的。他们觉得,历史就是一部杀伐史。谁拳头硬,谁刀子快,谁就能抢地盘,坐天下。兴,是打出来的;亡,是打输了的。什么道德礼法,都是狗屁,实力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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