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先生学识，渊深似海

扶苏此时放下手中的刻刀和竹简，抬起头，对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多言，眼神里带着一丝李由和蒙海看不懂的复杂意味。

李由和蒙海心中更是惊疑，走到一旁的干草堆边，有些拘谨地坐下。

牢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炭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没过多久，牢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接着是碗碟放置的轻微磕碰声。

一名狱卒低着头，将一个沉甸甸的食盒从门下方的小口塞了进来，然后迅速离开。

赵天成鼻子抽动了两下，像是猎犬闻到了猎物，一下子从太师椅上弹坐起来，眼睛亮得吓人：“嘿！时辰掐得真准！苏公子，定是你安排的好东西到了！这味儿，错不了！”

扶苏站起身，走过去将食盒提了过来，放在那张简陋的桌案上。

他一边打开食盒盖子，一边对李由和蒙海解释道：“二位初来，想必也未用饭食。今日凑巧，赵先生前日授一奇珍烹制法，方才制成。若不嫌弃，一同用些吧。”

食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极其浓郁诱人的肉香猛地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拳头，瞬间击溃了牢房里原本的霉腐气味。

那香味层次丰富得令人发指，带着醇厚的酱香、甜甜的糖香、淡淡的酒香以及油脂被充分煨炖后的焦香，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勾得人肚里馋虫疯狂蠕动。

食盒里最显眼的，是一个不小的陶钵，钵里盛着几块四四方方、色泽红亮诱人的肉块，肉皮颤巍巍，肥肉部分近乎透明，瘦肉酥烂，浓稠油亮的酱汁包裹其上，微微晃动间流光溢彩。

旁边还有几碗粟米饭和一些简单的腌菜。

赵天成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先径直戳向一块最大的肉。

筷子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就陷了进去，轻松得像是戳进一块软泥。

他将其夹起，那块肉在他筷子上微微晃动，红亮的酱汁欲滴未滴。

“都别愣着啊！这玩意儿凉了可就腻了，暴殄天物！”

他说着，率先将肉块整个塞进嘴里，烫得直呵气也舍不得吐，眯起眼睛，脸上露出极其享受的表情，含糊不清地感叹，“嗯…肥而不腻，酥而不碎，甜咸适中，入口即化…虽比不上顶尖手艺，但这火候和调味，有点意思了！苏公子，你找的这厨子悟性不错！”

肉香实在太勾人。

蒙海年纪最轻，定力稍差，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那钵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扶苏见状，便示意他们自取。

李由还有些士大夫的矜持，蒙海已经忍不住了，学着赵天成的样子，夹起一块较小的肉，迫不及待地吹了吹便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一合，那看似完整丰腴的肉块竟真的瞬间在口中化开！

肥肉部分丰腴糯口，如同温润的膏脂，毫无腻感；瘦肉部分酥烂入味，丝缕分明，毫不塞牙。

咸中带甜、甜中透鲜的复合滋味伴随着浓郁肉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酒曲香，如同汹涌的浪潮般一波波冲击着味蕾。

这种极致醇厚、化渣酥烂的口感，以及层次分明又融合完美的味道，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烹饪境界，彻底颠覆了他们对“吃肉”的认知。

蒙海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囫囵吞下后，忍不住惊叹出声，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这…此肉…何以如此美味？！入…入口即化！香醇无比！宫中…宫中庖厨烹制的彘肩，与之相比，简直如同柴薪！！”

他猛地看向扶苏，“苏…苏兄，此乃何物？莫非是仙界烹法？咸阳新出的珍馐？”

李由稍慢一步，但也已将一块肉放入口中。

那奇妙的口感与滋味同样让他震撼不已，拿着筷子的手都顿住了。

他出身丞相府，父亲李斯位极人臣，他也算见识过不少珍馐美味，但此肉的风味、口感、火候，确实独一无二，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味觉认知。

他细嚼慢咽，努力品味着那复杂的酱香、糖香与隐约的酒香，同样将极度探寻的目光投向扶苏。

这绝非秦地已有的烹饪手法！

扶苏微微一笑，目光却转向正在埋头苦干、大快朵颐的赵天成：“此肉名为‘东坡肉’，并非咸阳庖厨所创，亦非仙界之法。烹制之法，乃至这名目，皆是赵先生日前所授。”

“东坡肉？”蒙海和李由同时愣住，这名字古怪，从未听过。

“东坡”是个地名？

还是人名？

蒙海心直口快，立刻看向满嘴是油、吃得正欢的赵天成，好奇心爆棚，也顾不得对方囚犯身份了：“赵先生？是您所创的烹肉之法？竟如此神奇！您莫非曾是庖厨大家？”

他实在无法将这等神乎其技的厨艺与眼前这个惫懒的死囚联系起来。

赵天成正好咽下口中食物，嗤笑一声，拿起旁边一碗酒灌了一口，才慢悠悠道：“我？我可没这闲工夫研究这个。这是一个叫苏东坡的家伙捣鼓出来的。”

“苏东坡？”蒙海更疑惑了，“此人是谁？咸阳城中的名庖？亦或是某位隐士饕客？”

他搜刮记忆，不记得咸阳乃至天下有名士叫这个名字。

赵天成用筷子虚点了点蒙海，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仿佛知晓一切却又浑不在意的戏谑笑容：“苏东坡啊…可不是咱们这时代的人。按你们的话说，那是…嗯，万儿八千年之前，一个叫宋朝的地方，非常有名的一个…老饕，哦，就是特别能吃会吃的家伙，顺便还是个当官的、写诗的、画画儿的、修水利的、没事瞎折腾的…”

“万…万年前？宋朝？”蒙海彻底懵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草堆上。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或者是这位赵先生疯得不轻，在胡说八道。

“先生…您莫要说笑…人岂能知万年之前之事？这…这宋朝又是何地？从未听闻！您这…此言太过荒诞…”

李由也是心头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天成，又看看扶苏。

只见扶苏面色平静，对赵天成这番惊世骇俗、近乎疯癫的言论竟毫无反驳之意，反而眼神专注，甚至带着鼓励和期待，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这景象让李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难道长公子也…

扶苏轻轻抬手，止住了蒙海几乎要跳起来的追问，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蒙海弟，稍安勿躁。先生学识，渊深似海，贯通古今未来，所言纵有闻所未闻之处，亦必非虚妄。你我静听，细细领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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