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何止高超!
赵天成看着三人不同程度震惊和困惑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慢悠悠地又瘫回那“太师椅”的凹陷里,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
“看你们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嗤笑一声,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戏谑。
“是不是觉得我在胡扯?是不是觉得那些记录鸡毛蒜皮、神神鬼鬼的‘小说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耐?能跟国运扯上关系?”
“好,那我就给你们数数,在秦始皇那把火把这些‘无用’的东西烧掉之前,这些‘小说家’的先辈们,或者说,干着‘小说家’活计的人,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别眨眼,好好听着!”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透时空,回到了那个百家争鸣、舆论纷杂的时代。
“首先,咱们得把‘小说家’这个概念放宽点。别死抠那一个学派名头。在先秦,但凡用故事、传说、寓言、歌谣来说事、传道、影响人的,都算咱们今天讨论的‘叙事’高手,都干着‘小说家’的活儿!”
“第一个例子,咱们说说《左传》里的‘曹刿论战’!这故事你们都知道吧?”
扶苏立刻点头:“《左传·庄公十年》所载,鲁人曹刿于长勺之战前面见鲁庄公,问‘何以战’,后于战场待‘齐人三鼓’后出击,大败齐师。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论,堪称经典。”
李由也微微颔首,这是兵家与史家皆知的著名战例和言论。
“对喽!”赵天成一拍大腿,“那你们想过没有,这场对话,这场战事的具体细节,尤其是曹刿和鲁庄公那段私密的对话,是谁记录下来的?战场之上,谁又能那么清晰地听到曹刿说的‘可矣’?又是谁把‘夫战,勇气也…’这段总结传播得天下皆知?”
“这…”扶苏一怔,“自是史官所记…”
“史官凭什么知道?他当时在场?就算在场,他怎么听到的?”赵天成追问,“我告诉你们,这种极其详尽、宛如亲见的记载,本身就带有浓厚的‘故事化’加工色彩!它很可能最初就是由鲁国国内那些善于收集和传播消息的人——你们可以理解为早期的‘小说家’或说客——为了宣扬‘匹夫有责’、‘民心可用’以及曹刿的智慧,而精心编织并传播开来的叙事!”
“它的目的何在?”赵天成自问自答,“不仅仅是为了记录历史!更是为了告诉天下的统治者:看见没?只要你愿意听取底层有才之人的意见,就能以弱胜强!这个故事极大地鼓舞了中小国家和士人,也塑造了鲁国虽然力弱却不乏智慧的形象。这是在用故事传播政治理念!这不是舆论引导是什么?效果好不好?好极了!流传千年!”
李由瞳孔微缩。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左传》的记载。
他一直将其视为客观史实。
但赵天成点出了其背后的“叙事构建”和“传播目的”,这让他感到一阵寒意和…豁然开朗。
难道史书本身,也包含着这样的“小说家”心思?
“再说个更直白的!”赵天成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战国策》!这本书你们总知道吧?你们那个丞相李斯,就是师从荀子,忽悠秦王,你们对这里面的东西应该不陌生!”
李由身体一僵,脸色有些微妙。
父亲应当是游说而不是忽悠!
《战国策》记录了大量纵横家们的夸夸其谈甚至虚构的故事,这在崇尚实务的法家看来,确实是“虚言乱实”的代表。
“别摆出那副嫌弃的表情!”赵天成指着李由。
“我问你,《战国策》里‘邹忌讽齐王纳谏’的故事是真是假?邹忌是不是真的用自己跟城北徐公比美的事儿,就能忽悠得齐威王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这事儿经得起推敲吗?但它为什么被记录、被传播?”
扶苏若有所悟:“先生之意是…此事或许并非全然真实,但其传播之目的,在于宣扬纳谏之重要?”
“没错!”赵天成肯定道,“这就是典型的‘小说家’手法!用一个生动易记、甚至可能是虚构或夸张的故事,来阐述一个深刻的道理,影响执政者的行为!这个故事让‘纳谏’的形象深入人心。你们说,这种故事传播开来,是不是比干巴巴地颁布一道‘求言令’更有效?它是不是在塑造舆论,引导政治风尚?”
李由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故事性的说理,确实更容易被接受和记住。
法家强调“法、术、势”,其中的“术”就包含各种统治技巧和舆论操控,只是法家更倾向于用制度性和强制性的“术”,而轻视了这种柔性的故事之“术”。
“还没完!”赵天成越说越起劲,“再看‘触龙说赵太后’!这更是教科书级别的舆论引导和危机公关案例!”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求救于齐。齐必欲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肯,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局面僵持,国事危急。硬劝肯定不行了。怎么办?”
蒙海听得入神,下意识地问:“怎么办?那老太婆这么凶?”
“看人家左师公触龙怎么做的!”赵天成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他根本不提人质的事,先聊家常,关心太后身体,然后给自己小儿子求个差事,引发太后好奇‘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接着顺势引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个核心观点!”
“然后,他话锋一转,开始讲故事!讲赵国及其他诸侯子孙封侯者,其继有在者乎?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用历史故事暗示:地位尊贵却无功于国,终难长久!最后图穷匕见:你现在溺爱长安君,不让他为国家立功,一旦您山陵崩,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立足?”
扶苏情不自禁地接道:“于是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为学生读此篇时,亦深感左师公言语艺术之高超!”
他眼中放光,显然对这个故事印象极深。
“何止高超!”赵天成强调,“这就是最顶级的‘叙事’和‘舆论引导’!在太后已经情绪化、关闭沟通渠道的情况下,通过聊家常、为自己儿子求官、讲历史教训、说道理,一步步瓦解太后的心理防线,最终扭转了国家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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