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怎可如此臆测、冒犯她
陆清淮站在乾元殿外汉白玉的台阶下,冬日的寒风穿透了他身上略显单薄的青色官服,也吹得他官袍下摆猎猎作响,却远不及他心中的茫然与震荡。
申时三刻,他正在户部衙署整理今日的文书,准备下值,却突然接到乾元殿传召的旨意。
他一路疾行而来,心中忐忑又疑惑,不知天子为何又会召见他这个小小的户部主事,难道是他这两日上的折子出了问题?
然而,当他赶到乾元殿外,才发现候见的并非他一人,还有好几位身着朱紫官袍、气度沉凝的朝中重臣——中极殿大学士苏延年、吏部尚书张辙、工部尚书孙益清、户部侍郎杜衡……
皆是深得帝心、执掌枢要的人物。
他这一身六品的青色,在一众绯紫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扎眼,如同误入鹤群的雉鸟。
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地与诸位大人见了礼,然后便垂首站在最末位,一同在寒风中静候。
即便此刻,他跟着这些重臣们低头步入庄严恢宏的乾元殿,依制行跪拜大礼时,脑中仍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平身。”御座之上传来皇帝陛下平静无波的声音。
陆清淮随着众人起身,但依旧微躬着身子,目光谨慎地落在自己脚尖前的地面上。
位列众臣之首的中极殿大学士苏延年,听到“平身”后,动作略显迟缓地起身。
他年事已高,去岁入冬后腿脚便愈发不灵便,加之在殿外等候时受了些寒气,此刻起身更是艰难,颤颤巍巍才站稳。
苏延年微微抬头,看向御案后的帝王,见陛下头也不抬的正执笔垂眸,似乎仍在批阅奏章,神情专注。
然而,就在这抬眼的瞬间,苏延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御案旁侧,那一抹不同寻常的、纤细的身影!
他心中一惊,陛下处理政务时,乾元殿内除了近侍王全,从不留宫人伺候,今日怎会……
待他定睛细看——凤钗明艳,宫装迤逦,竟是皇后沈氏!
苏延年心头剧震,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与重臣商议朝政之时,后宫女子岂能立于御前?
这……这成何体统!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谏言,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上次在这乾元殿,因立后之事,自己被陛下当作震慑群臣的筏子,颜面尽失。
皇后能留在此处,必然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行事,愈发深不可测,也愈发……不循常理。
苏延年混迹官场数十载,深知此刻绝非强出头的时机,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深地垂下了眼皮,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褶皱的眼皮之下。
他知道,这等“不合礼法、不成体统”之事,自会有人按捺不住。
他不动声色地,用极其微小的幅度侧目,瞟了一眼身旁的吏部尚书张辙。
果然,站在苏延年身旁的吏部尚书张辙却没那么好的定力。
张辙也几乎在起身的瞬间就发现了沈明禾的存在,脸上霎时变色。
他立刻侧目看向苏延年,眼神中带着质询与催促,示意这位三朝元老、内阁辅臣能带头站出来维护礼法。
然而,他却只看到苏延年一副老眼昏花、气息奄奄的模样,甚至还刻意压低声音,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仿佛不胜殿内暖意与自身年迈的负荷。
看的张辙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鄙夷。
曾经的苏阁老,三朝元老,内阁辅政,是何等的风骨铮铮,敢于直谏。
可自从苏家接连遭遇贤妃失宠、嫡长孙尚了那位有疾的长公主、再加上陛下力排众议立了沈氏为后之后,这苏延年就像是彻底被抽走了脊梁骨。
再不见当年辅政大臣的风范,在陛下面前唯唯诺诺,畏首畏尾!
他心中不忿,这等不合礼法之事,岂能视若无睹?
既然苏延年指望不上,那便由他来。苏延年不敢出头,他张辙却不怕!
张辙心中一定,毅然上前半步,先朝着御案旁的身影躬身行礼,声音洪亮:
“臣,吏部尚书张辙,叩见皇后娘娘。”
“不知娘娘凤驾在此,臣等失仪。只是……”他行礼完毕,不等沈明禾开口,便直起身,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明禾:
“不知皇后娘娘为何会在此处?陛下召见臣等商议国事,娘娘身处内宫,母仪天下,在此恐有不便,亦不合祖宗规制!”
他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大臣,包括还垂着头的杜蘅、孙益清等人,都因这石破天惊的质问而心神震动。
而一直垂首站在末尾的陆清淮,在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时,浑身猛地一僵。
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他倏地抬起了头,目光急切地向上望去——果然,在陛下身侧不远处,那道纤细熟悉的身影,不是她又是谁!
今日的她,与上次在宫道上偶遇时那般形容憔悴、强作镇定完全不同。
她今日穿着一身后妃常服,比之上次在乾元殿外匆匆一见时的憔悴,此刻的她……
云鬓高耸,珠钗璀璨,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沉静气度。
只是……细看之下,她脸颊似乎还残留着一抹未散尽的绯红,唇色也比往日更为秾丽饱满,眼波流转间,依稀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水光与赧然?
陆清淮猛地想起方才在殿外等候时,王全通传后,殿内并未立刻回应,那短暂的寂静……原来,那时陛下与她就在这殿内……
他们……
这个念头扎得他心脏一阵抽痛。
一股混杂着刺痛、酸楚和某种难以启齿的臆测瞬间冲上头顶,让陆清淮几乎是瞬间羞愧地垂下了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此刻,陆清淮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唾弃与鄙夷。
他怎可……怎可如此臆测、冒犯她?
那是明禾,是早已与他泾渭分明、遥不可及的人……
……
沈明禾静立在御案旁,将下方诸位大臣的反应尽收眼底。
从他们入殿行礼时那一瞬间的停滞与惊愕,到此刻吏部尚书张辙毫不客气的发难,她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
所以张辙出列发难时,她心中并无太多意外。
而此刻,王全正悄无声息地入内,为戚承晏换上了一杯新沏的热茶。
沈明禾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男人。
戚承晏却只是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盏,轻轻吹拂着浮叶,慢条斯理地品着,对于张辙的质问,他恍若未闻,丝毫没有要开口为她解围的意思。
或者说,他完全没有要干涉的意思。
沈明禾心下明了,这场“考校”,从张辙发难的那一刻,或者说,从她踏入乾元殿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他给她这个站在权力中心的机会,也必然要她自己去面对随之而来的风雨与非议。
她不能退,也不能指望他。
接下来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绝不能行差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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