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傻孩子

收好鞋子，赤足踏在松软的腐殖层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东荒林特有的、混合着潮湿泥土与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中，林荒微微眯起眼，肩头一直紧绷的肌肉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

这对他人来说的绝命险地，是他的家。

已有一米大小的栽楞，终于不再待在林荒的肩膀上，他兴奋地不断跑跳立起，小鼻子不断抽动，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

河谷地带的水汽随风飘来。几声压抑的低吼和沉重的蹄踏声隐约传入耳中。

林荒瞬间调整状态，脚步放得更轻，如同阴影般滑过盘结的树根，悄然靠近。

前方，七八道巨大的白色身影正无声地穿梭在林间，它们背生三对羽翼，动作迅捷如风，呈一个完美的弧形，将十几头皮糙肉厚的裂地犀牛向一片巨石区域驱赶。没有多余的嚎叫，只有利爪擦过草叶的窸窣，和彼此间眼神的短暂交汇。

这时，一头负责侧翼警戒的六翼天狼猛地回头，獠牙在阴影中闪过寒光。

但当它的目光落在林荒身上时，眼中的凶戾瞬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毫不设防的亲近。它甚至轻轻甩了甩尾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欢迎意味的呜咽。

林荒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没有言语，他的身体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般，自然而然地切入弧线的一个空档，步伐与最近的那头雪狼保持了完美的同步。

一头被狼群故意逼向石壁的裂地犀牛暴躁地刨着蹄子，突然低头，粗壮的独角对着林荒这个看似薄弱的方向猛冲过来，地面随之轻颤。

林荒没有硬撼，甚至在犀牛启动的瞬间，他就已预判到它的轨迹。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侧滑，险之又险地让过带着腥风的独角，手肘如同蓄势已久的狼吻，精准地砸在犀牛前腿关节的侧面。

“咔！”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庞然大物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惨叫一声后轰然向前栽倒。几乎在同一时刻，两侧阴影中扑出两道蓝白色闪电，一口锁喉，一口穿腹，动作干净利落。

整个狩猎过程行云流水。林荒时而如鬼魅般出现在兽群侧翼，引得几头犀牛阵型大乱；时而凝聚雷狼，挡在族人身前，打断某头犀牛的冲撞，为同伴创造绝杀机会。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嵌入了狼群的狩猎节奏，仿佛他本就是这白色浪潮中的一滴。

当最后一头裂地犀牛在绝望的哀嚎中倒下时，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狼群发出了短促而欢快的低嚎。

下一刻，几头性格活泼的六翼雪狼猛地调转方向，带着狩猎后的兴奋，朝着林荒扑来。

巨大的力量将他直接“撞翻”在地，温热粗糙的舌头不由分说地洗礼着他的脸颊和头发，沉重的、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挤过来，用力蹭着他的脖颈，喉咙里发出满足的、震得他耳膜发痒的狼嚎声。

林荒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胡乱揉搓着挤到眼前的几个狼下巴和敏感的耳后。

直到一头雪狼的涎水滴到他眼睛里，他才无奈地推开那颗过于热情的大脑袋。

与这支狩猎小队嬉闹片刻，他拍了拍最近一头雪狼的脊背，站起身。

狼群发出几声不舍的低呜，目送着他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

越靠近核心领地，空气中所蕴含的狼族气息越发浓郁。天空中，巨大的翼狼盘旋掠过，发出悠长的啸声。

地面，巡逻的巨狼看到他，会放缓威严的步伐，走上前，用宽阔的额头轻轻顶一下他的肩膀，或者用蓬松的尾巴重重扫过他的腿侧，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温和。

当那片由无数冰蓝色巨石与通天古树组成的领地轮廓在望时，几道庞大的白色身影率先从山洞前的空地上兴奋地冲了过来。

“小弟！”

是大哥浑厚的声音，巨大的狼首亲昵地撞了撞他的肩膀。

“回来了！”二姐用鼻子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三哥、四哥也挤过来，用身体把他围在中间，尾巴摇得像风车。

“上次的肉还有吗？”五哥凑到他耳边，热气喷在他脖子上。

六姐、七姐则小心地用爪子拨弄着好奇张望的栽楞，引得小家伙“嗷嗷”直叫。

狼妈的身影紧随其后，带着一阵清风而来。她没有孩子们那般闹腾，但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光。她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着林荒的头顶和脸颊，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带着询问意味的呜咽，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林荒抱住狼妈的前肢，将脸埋进她厚实温暖的颈毛里，低声道：“阿妈！”

就在这时，一股深沉如渊、霸道无匹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山峦，自那巨大的洞口方向缓缓弥漫开来。

林荒抬头望去。

洞口的光线似乎暗了一瞬。一道如同亘古冰山般的身影，迈着沉稳而充满绝对力量感的步伐，缓缓走出。银色的毛发在光线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冷辉，十二对巨大的羽翼即便收敛在身后，也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正是狼爸——啸月。

它没有像其他族人那样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洞口，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风雪的银色眼眸，跃过狼群，落在林荒身上。那目光依旧冰冷、威严，如同君王审视着自己的领地。

但林荒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冰封的眼眸最深处，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与关切，一闪而逝。它没有任何动作，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便已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阿爸。”林荒对着洞口的方向，恭敬地叫了一声。

狼爸巨大的头颅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滚动的巨石，在空气中震荡开来，言简意赅：

“嗯！”

栽楞似乎有些畏惧狼爸的气息，缩了缩脖子，但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跑到狼爸巨大的爪子边，用脑袋极小幅度地蹭了蹭。狼爸垂下视线，瞥了那小不点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但也没有挪开爪子。

待到亲昵的喧闹稍歇，林荒看向狼爸：“阿爸，能不能麻烦哪位族人，送栽楞回它母亲那里。”

狼爸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极其短促低沉的喉音。

很快，一头十翼雪月天狼无声无息地出现，缩小身形，用头示意栽楞。小家伙“嗷呜”一声，跳上它的背脊，化作白光消失。

家人团聚的温暖气息弥漫开来。林荒看着狼妈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从储物手环中取出了那个羊脂玉瓶。

“阿妈，我给你带了礼物”

玉瓶出现的刹那，那股精纯、清凉、与月光同源的力量气息，悄然荡漾开来。

“咦？荒，这是什么？”  离得最近的五哥抽了抽鼻子，好奇地凑过来，“闻起来……好舒服。”

“感觉里面的东西，好像对我们狼族有着巨大的好处。”  六姐也歪着头，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疑惑。

其他兄弟姐妹们也暂时安静下来，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玉瓶上，虽然不明白具体是什么，但源自血脉的感应让它们知道这绝非凡物。

“嗡！”

一直如同雕像般矗立在洞口的狼爸，周身空间仿佛扭曲了一下！下一瞬，那山岳般的身影竟直接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林荒面前！恐怖的威压让周围的儿女们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它那双银色眼眸中，冰冷漠然的外壳彻底碎裂，迸发出如同实质的、灼热到极点的光芒，死死钉在玉瓶上，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月华凝魄露？！”

狼妈在感受到那股与她生命本源完美契合的魂源之力时，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冰蓝色的眼眸瞬间被无边的震惊与狂喜淹没！但她很快强行压下激动，看向林荒，声音带着急切与担忧：“荒儿，这……这东西太珍贵了！你从哪里得来的？”

她知道，这种天地奇物绝不是林荒可以轻易获得的，她更关心的是孩子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林荒看着狼妈担忧的眼神，又瞥了一眼紧盯着玉瓶、眼神灼热却同样带着询问意味的狼爸，平静地解释道：“是在西荒林深处，一位……圣兽前辈所赠。我用了一个人情，换来了这两滴。”  他省略了与千幻妖狐圣女周旋的经过，只说结果。

“西荒林深处…圣兽……”  狼爸低沉地重复了一句，那双仿佛能洞穿虚空的银色眼眸深深看了林荒一眼。它自然明白西荒林深处意味着什么，那里是连它都要谨慎对待的地域。

它的眼神复杂，那灼热的光芒深处，悄然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温情，以及一丝不容错辨的责怪——

责怪这孩子为了它们，竟去涉足如此险地。但它终究没有多说，只是将那丝情绪压在冰冷的眸底。

狼妈听完，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艰难。西荒林，四大圣兽盘踞，能让那等存在拿出如此契合她的宝物，林荒所谓的“人情”，又岂是那么简单？

她看着林荒那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脸庞，感动与欣慰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傻孩子……”  她发出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那股柔和的力量再次卷住林荒，将他更深地、更紧地搂进自己怀里，巨大的头颅埋在他的发间，声音哽咽，“为了阿妈，你……你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要是你出了什么事，让阿妈怎么办……”

周围的哥哥姐姐们虽然对西荒林的危险认知不深，但看到父母如此反应，也明白林荒为了这东西定然不易，纷纷发出低沉而带着关切意味的鸣叫，围拢过来，用身体轻轻蹭着林荒，表达着它们的支持与心疼。

狼爸看着相拥的狼妈和林荒，看着围在一起的儿女们，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银色眼眸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平静，但那份深藏的温情与责怪交织的复杂情绪，却沉淀了下来。它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与不容置疑，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行动的决心：

“三日后，此地，晋升！”

话音未落，它已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银芒，瞬间远去，调集族内底蕴，要为狼妈的晋升，做好万全准备。

消息，如同最迅猛的狼嚎，带着无比的激动与期待，瞬间传遍了东荒林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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