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贪墨

东厨的灶上热气腾腾。

一个壮实稳当的厨娘，提着大铁勺在碗口上颠了颠，把挂在勺上的粥水抖落，不时嘱咐：“端稳了，仔细烫手。”

朗月双手捧碗，盯着那两滴清白的粥水入碗，嘴角略微抽搐，讪讪干笑两声：“辛苦冬娘子了。”

一碗稀拉烂熟的糯米粥，上面飘着零星的赤小豆和半颗干枣。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心道不能就吃这些吧？

先不论味道如何，这粥比赈灾的还稀，得喝几碗才能填饱肚子啊？如此苛待，胡秀福真该拉出去砍头。

“看什么，这时日连主人家都只能吃豆腐饭，做下人的还想吃肉不成。”冬娘子摆摆手就要把人轰走。

竟还是个替胡秀福说话的狗腿。

瞧她油光满面，一身腱子肉，想必是没饿着一口饭。

朗月撇下嘴，不想引起注意，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捧着碗坐到灶台旁，隐匿在几名女使当中。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时不时点头附和。

眼睛却没闲着，时刻留意着四周的动向。

余光扫过冬娘子那头，见她从另一个锅里盛出蒸好的糕点，还有一碟咸菜。转身又从柜子里翻出两个提盒，把粥和点心悉数装进盒中。

多半就是要拿去主院的，朗月不禁心里揶揄，几口吃食还搞三六九等这套。

朗月抿了抿嘴咽下一口，随即撂下碗。刚想起身，忽然感觉身旁人影变动。

“诶！”

刚想回头，却忽然伸来一手，她下意识抬手一挡，顺势擒住手腕猛地制下。

手的主人是个略显张皇的女使，被朗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瞪大双眼，上扬的眉毛来不及收回，原本傲气的笑意也僵僵凝固在脸上。

朗月下意识目带凶光审视，盯得对方脸上的尴尬化为愠怒，语气也变得颐指气使起来：“放开！你什么东西，如此不知礼数。”

听这声音，正是方才混进的队伍里，那个催促众人快些的女使娘子。

察觉对方并无恶意，心下微微一松，便松开了手，脸色一转赶忙解释道：“是我鲁莽粗鄙，行事过激了，还请姐姐莫怪。家里是山上打猎的，最怕突然冒出个什么来，不想竟伤着姐姐了。”

她语气诚恳，原本就是误会，那女使见朗月递来台阶，气也消了大半，只是仍有些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到底是哪个院的？没人教吗？”

一旁的其他女使看不过眼，但又碍着面子，只轻声说道：“宝良，人才来，当心别吓着了。”

宝良眉头一挑，眼神仍是不悦，她的语气仿佛质问一般，让人听着难受。

无缘无故被这样针对，朗月暗暗咬紧后槽牙，暗想这宝良在女使中定是有分量的，或许还是个班头。眼下不好发作，免得被她闹大。

她试探着回道：“我是前院的，刚来不久。”又观察着宝良的反应，生怕她察觉出异样。

宝良闻言却是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

“刚来就多听多看，别什么人都巴上去，当心被卖了，”这话虽是说与朗月听，但眼神却是越过朗月，用鼻子盯着冬娘子出门的背影，然后轻蔑地啐了一口。

朗月尴尬地笑了笑，不想掺和这些恩怨纠葛，只随口附和一句。

回头往门外瞧，见冬娘子把提盒都交给了一个小厮，又嘱咐了几嘴，催他快些往主院送去。

“……我就说嘛，没几个会叫那虔婆‘娘子’的，”宝良见朗月没听进去，一把拽回来，继续抱怨道，“你看看成天吃的什么，大宅大院的，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就是在明里暗里地指摘冬娘子监守自盗。

但朗月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想着如何脱身，快些跟上那小厮。

宝良正说着，忽然门外哐当一声，随即传来狗的呜咽哀鸣声。

“吃饱了就滚，在这乱吠什么？”冬娘子不爽地踢开挡路的狗。

宝良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回道：“你这老虔婆！有种进来说话。”

“进来又如何？”冬娘子也不甘示弱，气势汹汹冲了进来，还顺手抓起了她的铁勺，直指宝良。

宝良气得踹翻长凳，还撞洒了朗月没喝几口的粥。她指着冬娘子的鼻子骂道：“你个老货，有脸昧我们的饭钱，还不让人说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摔了碗又砸了瓢，眼看就要打起来。朗月见状心道不好，赶紧趁乱溜了出去。

抬头望望，太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坠，临走前不忘把天边染得绚烂多彩，就同身后的撕扯喊骂声一般，好生热闹。

朗月一路小跑，不多时，便在园子里看到了冬娘子的跑腿小厮，正提着食盒往主院方向去。

那小厮身材瘦小，脸上带着几分稚气，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青布衣裳，外面罩着一件和冬娘子一样的襜衣。

朗月麻利地提起裙摆，跨过草木抄了近路上前围堵。突然从另一条道窜出来，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小厮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容和善，便说道：“正是要去主院送饭呢。”

“我正要往那头去，这可重？帮你提一只吧。”

朗月刚要上手，小厮连忙闪开，客气道：“不劳娘子做这累活，师傅说了不可偷懒。”

“冬娘子是你师傅啊？不好了，”朗月心中一动，指着东厨的方向，故作着急地说道，“你快回去看看吧，方才那边好像打起来了，我识不得人，冬娘子好像是和宝良娘子拌了嘴。”

“什么！”小厮闻言脚下猛地一怔，瞬间慌了神，看着东厨的方向，忽然一脸恼怒：“她们又欺负我师傅了，我师傅没事吧？”

朗月看出了他的犹豫，连忙抢过食盒，再催促道：“你快回去，放心把这些交给我，定帮你送到。”

说罢，小厮便火急火燎往回跑。

朗月望着他的背影，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妇人间拌拌口舌而已，到底是多深的新仇旧怨，竟让他担心那边会打死人似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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