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令人羞耻的青春

“娜娜姐姐，我一直觉得我和普通的女孩不一样。

我从小发育的比较早，五年级的时候就来月事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像吹气球一样膨大的胸部。”

站在阳台上的玲玲眼眸低垂，像是在喃喃自语。

霎那间，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惧。随后，上涌的愤恨让她攥紧手，指甲都嵌到肉里：“我最讨厌上体育课！为什么！为什么要和那么多人一起运动？”

初三的学生要体考，每节课训练跑800/1000m已是家常便饭。

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太阳高悬，凝滞的汗将头发胡乱粘在脸上。

每个女生都在克服沉重的疲惫感，准备最后的一圈的冲刺，只有琳琳迈不开腿，含胸驼背。她的头都要低到地上，还是如芒刺背。

因为让琳琳痛苦的一直都不是长跑，而是跑步过程中被男生们注视胸部的煎熬。

那种感觉比热感还焦灼千万倍。

无数双凝视的眼，像是爬上身的红蚁。先是偷偷地瞥，试探地游走；被发现后一哄而散，神色飘忽；随即又窃笑着聚成一团，旁若无人地下流意淫。

玲玲为此还买过束胸衣，但于事无补，跑步时窄小的束胸会勒得她喘不上气。

她只能继续忍气吞声，惶惶不可终日。

“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有人会直接、直接跑到我面前……叫、叫我……”

玲玲的声音突然哽住，戛然而止，激烈的情绪让她呼吸急促。

“没事的玲玲，这里很安全，那些人都不在。你可以相信我，娜娜只为了帮你解决烦恼。”

黎念心疼极了，试着安抚她。这素未谋面的女孩大概是受到言语暴力了。

“他们会叫我，‘奶牛’，会说，‘大球妹跑步来了’。

还有好几次，在班级里，有人经过我身边，会直接伸手拉一下我的内衣肩带或者是领口……”

玲玲抽泣，浑身发颤。

这些话让黎念神色凝固，眉头拧起。

她一直觉得，孩子间的善意可以很纯粹——然而，恶意也同理。

还不成熟的孩子难辨是非，口无遮拦让侮辱飞箭似的难躲。

校园霸凌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热点。但言语霸凌也不容小觑，很多老师以为这只是孩子之间玩笑，所以没有及时制止，多是在和稀泥。

“其、其实，这些男生，一开始，还很收敛的。”玲玲竭力克制住哭声，“事情变成这样，是因为初二的一件事情。”

“班级里有几个性格强势的女孩子。我是语文课代表，早读前收作业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子作业没有完成。

她一直胡搅蛮缠，叫我不要和老师说，等一等她抄完，我再拿去一起交给老师。

但她已经不是一两次，我之前都会通融。可那天老师早读就要批改，我必须马上送去。

她明显就生气了。早读的上课铃响了，见到班主任走进教室，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恶狠狠盯着我。

那个眼神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我赶紧搬着作业走了，也没多想。

就是那个月，我的月经来得早。那天下午，血漏到裤子上。

我没有发现，身边也没人提醒我。

下课了，我正要去厕所。当我走过那个女生身时，她忽然一声怪笑：

‘看看我们班的奶牛，大姨妈都漏到裤子上了！’

我当时直接惊呆了。走也走不动，话也说不出。就站在哪里，愣愣看着她和身边几个朋友推搡讥笑。

我从来不知道，她们原来背地里喊我奶牛！

男生们也开始围过来，所有人都看着我，当时我很想直接冲出教室，从楼上跳下去。

我真的想不通——

她们也是女孩子啊，怎么可以这样？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

我只是在完成老师交给我的工作！

为什么这样对我？”

玲玲急躁而崩溃，字字句句的委屈刺痛着黎念。

“后来有一个好心的女同学拉着我去了卫生间里，还把她的运动裤借给我。

可是，自从那天以后，男生们就从私下讨论，变成在面前直接辱骂、叫我绰号。

暑假快开学前，我焦虑到睡不着，终于和妈妈说学校里的事情。她居然叫我忍忍，马上就中考毕业了？

这到底怎么忍？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我也和老师反应过。可因为那些男女生多多少少有报名补习班，所以老师们都会向着他们……”

黎念心下一沉——“老师们”？初中部现在，也有那么多老师办“补习班”？

她知道盛安一中高中部有很多老师私下开设补习班；可她读初中时虽有，但不多。

玲玲泣不成声，可能是怕家人听见，哭声十分压抑：“我觉得我的身体好恶心，为什么长成这样？为什么不像其他女生那样？为什么有这样的胸部？呜呜……”

黎念突然很恨这是在通话里。她太想穿过手机，给这个女孩一个拥抱——玲玲太需要这个拥抱了。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见她哭得不再那么剧烈，黎念开口了：

“玲玲，首先，你很勇敢。

你在尝试自救，你有勇气相信别人、说出伤痛。你已经很棒了。

我现在最想告诉你的是，你的身体根本不恶心。

你的身体很健康。你可以搬整个班的作业；你可以跑八百米；你的月经每个月都会来潮，至于没发现、意外染在裤子上——

这说明你不会痛经呀！你知道多少女孩子每个月因为痛经，有严重的经前焦虑吗？

你的身体很美丽。丰腴的胸部是女性美的象征之一。玲玲多高呀？嗯，多高都没事——你要是小小个，那就是小巧玲珑，你要是很高挑，那就是魔鬼身材。

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是我都不敢想象，长大后的你穿上修身的衣裙，风吹拂你的发丝，站在这样的月光下你会多么像一个仙女。

你和你的身体都没有错，你要爱自己。因为这些人而对自己的身体产生羞耻心，我们亏了！”

听着电话那头“娜娜姐姐”这样的说法，玲玲这哭声更加止不住了。

黎念听出她的哭声不再歇斯底里，只是呜咽着，反而放下心来。

这是因为人长期压抑后，得到了充足的安慰和理解的哭泣。

黎念继续：“那么，现在我们来看你遇到的问题。玲玲，忍着和憋着都解决不了问题，娜娜也不和你说什么‘以德报怨’。

这对于当下的我们来说太难了。我们没有这么高的能量去宽恕。

当然，等过段时间你的状态好点可以这样选择，毕竟一直与人为敌很消耗自己。

你妈妈说的话其实对了一半——确实快要毕业了。但你别忍，不舒服你要反击。

这些让你不快的人，毕业后再也见不到了，不是吗？

这些人之所以一直这样对你，是因为你的反抗很小。所以不妨参考一下娜娜的解决方式。”

黎念顿了顿。接下来她讲的话可能违背了言心老师的反复叮嘱，但她认为这样对玲玲会更有帮助：

“人们一般会忌惮过分冷静的人和过分激进的人。

所以下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你先要摆出冷静的架势，你要让对方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是不能伤害到你分毫的。

你要反击，面对男生你就说‘细狗一个，哪都小看什么都觉得大。’面对女生，你可以说‘你到底是身体发育不良还是脑子发育不良？’

总之言语可以锐利，但语气一定要轻描淡写，不能怯场。说的时候还可以盯着对方的眉心，这样别人会觉得你在一直和ta对视。

如果人多、气急败坏想要动手，那你就要把动静闹大，让越多人看见越好。

这样会保证你的安全，而且动手的人一开始就是理亏。千万别硬碰硬。”

玲玲听得入迷，但还是不太放心：“这……可是我要是，面对他们还是不敢怎么办？”

“玲玲你记住，人们的行为都是内心的投射。欺负弱小，可能是因为ta受过压迫；恶语讥讽，是因为ta自己有羞耻感。

就比如那个女生，很可能就是她成长环境有一个很强势的角色，一直在刺激她，所以她会认为尖酸刻薄是强者的表现；

她觉得女生来月经、发育好，这些女性正常的生理特征是羞耻的，说明长久以来都她没有人以正确指导她认识自己的身体，女性的性征在她这里是上不了台面的，很可怜不是吗？

你怯场的时候，想想娜娜刚才的分析，你就会发现，面前兹哇乱叫的人很好笑、很矮小。”

“好的，娜娜姐姐！”玲玲语气轻快，“和你聊过以后好了很多，你好厉害！我决定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就试试你的方法。”

“可以帮到你太好了。学校只是人生中三五年停留的地方，你还会去到更广阔，更美好的地方。好好备战中考，不要担心此刻的困境。”

“我明白了！娜娜姐姐，你是学校的心理老师吗？”

“不是，但我是谁不重要的。”黎念苦笑。她这半桶水晃荡，大学都没来得及读完，怎么能算心理老师？

挂断通话后，黎念看看墙上的挂钟——两个人聊了将近一小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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