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车质量挺好的
抛开那些冗长的、充满修辞的、除了人类没有其他生物能听懂的夸赞理由，黎念认为山的魅力，就是人少。
人被其他生灵所代替，空间里生命的数目不变，丰度增加——这里能唤起对自然的本能热爱。
单凭这一份热爱，就足以让人感觉良好。
崔明庭刚洗完的车子报废了。
它撞在叫做树的生灵上。
这几棵树在路边静静长了一辈子。其中一棵最倒霉的树，被撞得翘脚。车头凹陷成一个“U”形，像突然生出两瓣唇，没轻没重地强吻树干。
“挺好的——你这个车子，这个安全气囊挺好的，保险杠也挺好的，这什么牌子——对，那个标志长得像机甲的Larong，我以后就买这个牌子的车。”
黎念从副驾驶座位走下来，脚步跌跌撞撞，脑袋嗡嗡作响。
估计现在可以查出轻微脑震荡。
“不过你的车技不太好——你现在到底是崔明庭还是温序？这什么车技？油门当刹车？”
“嘿小姐！我没开多久车，技术本来就烂，老是会磕磕碰碰，你居然还在旁边插手捣乱！”
崔明庭从驾驶位出来，额头肿了，直趔趄，脸色和车子一样黑。
黎念看着满是划痕的汽车，现在连车头都面目全非，这才后怕。
几分钟前，她问出那个没有铺垫的问题，前方来到山路的右拐弯，车轮下还传来碾压细碎沙石“噼啪”声，崔明庭却像一块木头一样，不仅没有任何回应，更是没有动方向盘或者降速的打算。
眼看着车子往道路外冲——虽然道路外并不紧邻山崖，但却是一个大坡！崔明庭这是事情败露，要和她同归于尽？！
她立即越过身子去抢方向盘！
“你给我放手！”
崔明庭大喝一声，突然猛踩油门。
强大的后座力让黎念懵了，她好像要死了，要完了，她收回手，要去开车门，要拉安全带，要极限跳车了！跳车怎么跳来着？对对，她模仿过，以前看动作电影后，她还深思熟虑地在公园里的旋转转盘上模仿过，当时她摔在地上后，正在回想摔下来的姿势有哪里不妥，结果当场就被江宛又甩了一巴掌——要抱头，收紧双臂双腿，找好角度不要被卷到车下——从这辆车跳下去，会像以前从旋转转盘上跳下去那么痛吗？让车轮有些打滑的沙石会像当时那样，划破她的衣裤、刻入她的皮肤吗？她又不记得了，这么一秒里面她想起的全是江宛的那一巴掌。
那一巴掌确实痛。
挨了那一巴掌后，她站在满是小孩家长的旋转转盘边，就像热缩片一样，江宛热乎乎的巴掌让她蜷缩了——听觉和视觉全部都蜷缩了，擦伤、脸颊，全身都在发烫。
她那时一定是缩小了。兰兰姐？有个人来抱缩小的她，帮她吹吹脸……
黎念正要解开安全带，耳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余光见崔明庭使尽全力猛打方向盘，她的身体在车座上摇晃——最终，“砰”一声巨响——他们安全地撞上大树。
黎念庆幸自己还没扒开安全带。
“简直神经病！”崔明庭骂着，拽下眼镜，举起就要砸，“这东西差点弄瞎我——”
被精神病骂神经病，真是闻所未闻。
黎念以为他要暴摔眼镜，下一刻，他的手僵在空中几秒，却又收了回去。
谁都没说话，就这样过了十几秒。
“……没想到会这样。”他出声感叹，“车不要了，等下找人处理掉，现在走去山庄——你能走吗？不然叫人来接。”
他脸上出现倦容，随即钻回驾驶座里拿手机。
黎念空空地看着他。
“不用了，就这样走去吧。好久没爬山了。”她莫名其妙地说。
这一辈子和有杀人嫌疑的DID患者共同爬山的机会不多。
山里有稀奇的鸟叫，一只白鹡鸰停在路边石头上，被他们的脚步惊吓而起，飞的姿势狼狈，像小时候叠的怎么都飞不走的纸飞机。
“你刚才是什么反应？他们真的死了，对吗？”黎念不死心。
“我不知道。警方不是说他们失踪了？说不定他们被人贩子抓了，你应该去问人贩子。”
“人贩子巴不得留他们活口去卖。这周三，这几年间很猖狂的儿童拐卖团伙在北城区落网，窝点扫了好几个，被拐儿童名单很快就能和近些年的失踪报案对上，现在只是时间问题！那些孩子马上就能……”
“就能如何？”
“就能被找回来。”
“其他孩子有家人记挂，但他们三个被找回来能干什么？”
黎念语塞了。
“算下来，这三个的年龄，应该能进少管所了。等他们进了少管所，假意乖顺，被放出来，几年以后又犯了什么更严重的事，但已经成年了，只好进监狱——这么让人头痛的孩子，丢了也挺好，你说呢？”
“崔明庭，你这段话说已经够直白了。”
“不妨陈述你最想说的，我洗耳恭听。”
黎念沉思一阵，全讲了。
“目前可查的失踪孩子，就是余乐乐，邹燚和孙濛。2015年，温序来到翠坞福利院工作，这样一个封闭而特殊的地方不仅满足了温序养病的需要，更是满足了你“提升画技”的练习需求。经过一段时间对孙濛了解和测试——这期间温序或任烁也许和孙濛还发生过摩擦，而你扮演的是管理者，要像维持大家长一样保护温序任烁。”
“孙濛总恶意伤人，顶撞大人，惹事多端。你认为孙濛没有留的必要，但温序刚找到可以支撑信念的事，你不能毁了他的工作。于是你决定把孙濛引诱到福利院外，伪造走失。”
“这些年人们生育意愿都不高，福利院里四肢健全、思想清楚的孩子可以说炙手可热，孙濛怎么会等不到人领养？那个家庭都到试领养的阶段，还试了2个月，有什么不合适的条件这时才发现？希雅说这么多年来，被这样原因模糊地送回来的孩子，只有孙濛。”
“那是孙濛看不起那个家庭，她在人家家里胡闹，她把人家生生逼得送她回来，还在福利院里哀嚎自己没人要。那个来收养羽漠的阿姨应该家境不错，挑孩子在意行为举止，野蛮粗鲁的女孩她不喜欢。但孙濛看上了那个阿姨，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你欺骗孙濛，有家境好的夫妻愿意收养她，但需要先去那个人家里见面。她信了，从学校里逃出来，与你汇合，你把她带走，却是处理掉了。”
“你把她画成了画。等到2016年，余乐乐和邹燚因为被责罚，通过淹死晓棠泄愤。你知道这件事情后，杀心来得理所应当。彼时北城区屡发儿童拐卖事件，你胆子大了，直接在福利院内伪造两个小孩的失踪——想要砸烂一个锁头会发出多么大的声响，那两个孩子这样出逃也够笨的。”
“温序17年去北方旅游过。写生取材会在一个地方待好一段时间，那么多画他是待了整整一个冬天。你估计在那期间又杀死了一个坏孩子。今年，你又盯上屡教不改的乔楚楚。”
“除此之外，你还通过网络，接触更多的绘画目标。”
“存在MOIRAI画室里的画，和去画展的画，最大的区别在于，是不是你亲自观察到的‘坏种’样本。这画里的主角恐怕也凶多吉少。”
崔明庭听得异常认真，“照你这么说，那三个孩子是我亲手杀了，杀人容易藏尸难，我都把尸体放哪了？”
“这苔山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连政府的城市规划都无法管辖到，就为了给富人们一个清净。”
黎念咽了一下口水，“但你似乎埋在了靠近玉栖山谷的地方，这段时间你频繁来山里，就为了转移几年前埋下的尸体。只怕在等下去，施工挖出来的尸体就不止那一具了。”
崔明庭愣一下，噙着笑说：“这假设很完美，几乎没有疏漏。”
黎念反而走不动道了。
“但我什么也没承认，你也不会有证据，这一切都是你的假设。而且你不得不承认，从某刻开始，你已经不在意他们是否活着了，你也认为他们这样丢了挺好，对吗？”
他用温序那张脸，熟稔地冲她笑。
“到了——欢迎你参观我们的别墅。”
这里是环泰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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