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年前的夜晚
认命,不可能,古砚拿起木牌,死死攥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木刺深深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左腿的伤口还在淌血,血腥味混着药粉的苦涩在鼻尖萦绕,可心里的火却烧得比伤口的疼更烈。
他挣扎着挪到窗边,窗外的金光天谕仍未散去,字字如炬,照得他眼底血丝愈发清晰。“道域万宗皆可入,凭资质,凭资源……”他低声重复着天谕,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凭实力……”
最后三个字出口,他下意识看向一直倚在墙角的黑棍。随手拿起其中的一头,棍身微凉,带着常年被灵力浸润的温润,棍身长一米五左右,看上去似铜非铜,棍身上没有什么繁琐的花纹,只有无数的划痕和握手处的一处细微焦痕。
这根黑棍陪了他整整十年。从他进入无量宗门那天起,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旁人都笑这棍子粗陋,既无灵纹也无宝光,顶多算根结实的凡铁,可只有古砚知道,这棍子比寻常法器更坚韧,无论他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搏杀,多少次用它硬接对手的法器,它都从未断过。
此刻掌心的焦痕被体温焐热,恍惚间,窗外的金光竟与记忆里漫天的白雪重叠。
他仿佛又闻到了雪地里冻硬的窝头味,听到了寒风刮过破庙屋顶的呜咽声,还有那记踹在肚子上的、让他半天喘不过气的闷响……
那是十年前,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把青石镇埋得只剩半截屋檐。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破败的街道,卷着雪沫子钻进镇子东头那座快塌了的土地庙。
庙角的草堆里,古砚缩成一团,单薄的破棉袄根本挡不住寒气,冻得他牙齿直打颤。他才九岁,却瘦得像根枯柴,脸冻得青紫,乱糟糟的头发上结着冰碴,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里亮着,透着股倔强的光。
爹娘是去年冬天没的,他记不清具体是怎么没的了,只记得那场没完没了的咳嗽,还有邻里们“吱呀”关紧的木门,就算到了送葬那天,也只有人隔着门缝递过半块发霉的窝头,更多时候是冷石头砸在脚边,骂他“丧门星”。
从那以后,镇口的破庙就是他的窝。冻裂的嘴唇舔不到一点暖意,怀里永远揣着别人啃剩的骨头渣子,上面还沾着泥和雪。
杂货铺的刘掌柜心比冰碴还冷,搬完十捆柴火就给小半块冻硬的窝头,稍微慢点就抄起顶门杠往身上招呼,边打边骂“丧门星还敢偷懒?滚!”跟着就放两条恶犬追出来。
镇上的野孩子更不是东西。
抢他怀里的馊饭时,指甲能抠进胳膊肉里,石头砸在背上“砰砰”响。
“没爹娘的野种!”“瘟神崽子!”脏话混着雪沫子灌进喉咙,他蜷在地上抱头,能感觉到棉袄被踩破,棉絮混着泥雪塞进嘴里。
可他不敢哭,越哭打得越狠,只能等那群人笑着跑开,再爬起来从雪堆里扒拉那点被踩烂的吃食。那时候的他身上连半点灵气都没有,在这偶尔有仙师驾云路过的镇子上,活得还不如阴沟里的耗子,不对!耗子至少不会被活活饿死。
这天傍晚风雪小了点,古砚缩在土地庙的破门槛后,冻得发紫的嘴唇抿成一条缝。
对面酒楼飘来的肉香勾得五脏六腑都在抽,肚子“咕噜噜”叫得像打雷,眼睛死死盯着二楼窗户,盼着哪个客人能扔点剩菜。
马蹄踩碎积雪的“咯吱”声突然从远处传来,金铃铛的脆响盖过了风声。
古砚猛地抬头,眼睛被那辆马车刺得生疼,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精美的马车,马车通体深黑,黑色的车厢边缘又镶嵌着金边云纹,车轮滚过雪地泛着银光,两匹骏马拉车,马鬃上还系着红绸。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车!
车帘“哗啦”掀开,探出个裹在狐皮里的胖脑袋,脸蛋红扑扑的跟块肥肉似的。那小子手里捏着个油亮的肉包子,咬两口嫌腻,随手就往窗外扔。
半块带着热气的包子砸在雪地里,烫得雪“滋啦”冒白烟,金黄的油在白雪上洇开,肉香直往古砚鼻子里钻。
他喉咙使劲动了动,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看着地上的半个肉包,冻僵的手脚突然有了劲!可是才跑到肉包边上准备捡起,马车旁的恶仆就跟拎小鸡似的揪住他后脖领。
那仆役穿着厚棉袍,手指戴玉扳指,眼珠子冰冰冷地瞪着:“哪来的贱种?也配靠近我们家少爷的车?”古砚的眼还黏在雪地里的包子上,饿到极致,连怕都忘了。
他挣扎着想扑过去,哪怕舔口油星也行。“啪!”恶仆抬脚就踹在他肚子上,力道大得把他踹飞出去,重重摔在雪地里,跟个破麻袋似的。
冰碴子顺着破棉袄的窟窿扎进肉里,五脏六腑像移了位,喉咙里涌上腥甜。
“小杂种!我们家少爷扔的东西,喂狗都不给你!”恶仆啐了口唾沫。
马车上的胖小子扒着车帘,笑得肥肉都在颤,手里抛着新包子玩,眼皮都没往雪地里抬一下。
那笑声脆生生的,却没半分暖意,就像在看路边的野狗打架,看完了随手丢块骨头逗弄,根本不在乎底下那条狗是死是活。
古砚趴在雪泥里,牙齿咬得咯咯响,冻僵的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冻硬的冻土。
五脏六腑被那一脚踹得像是移了位,喉头涌上腥甜“呕”地吐出一小口血沫,溅在白雪上格外刺目。
他浑身骨头缝都在疼,却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了马车上那个暖烘烘的身影——为什么有人天生就能裹着狐裘扔肉包子,有人就得在雪地里为半口馊饭挨踹?不甘的火苗在胸腔里噼啪作响,明明灭灭却烧得越来越旺。
恶仆看了看半天没爬起的古砚也失去了兴致,骂骂咧咧地甩着鞭子赶马车远去,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酒楼的门“吱呀”开了,刚远远看完热闹的酒客们裹紧棉袄出来,哈着白气往镇里走,路上看到古砚挣扎着爬起来。
“那小崽子命还挺硬,挨了王管家一脚还能动。”
“活该!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王家也敢靠近?”“丧门星一个,冻死在外头才干净……”讥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断断续续的,像钝刀子割在心上。
古砚疼得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话听不真切,却能清楚感受到话语里的冰碴子,砸在身上比风雪还冷。他想抬头骂回去,可刚动一下,肋下就传来钻心的疼,只能死死咬着牙,任由那些模糊的人影在雪地里晃过,渐渐走远。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只剩风雪卷过树梢的呜咽。古砚挣扎着爬起来,每动一下都像散了架,冻得麻木的四肢传来阵阵剧痛。
他抹掉脸上的雪泥,血混着冰水糊了满脸,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倔强的光,不是哭出来的水汽,是一种莫名的狠劲一种咬着牙要站起来的狠劲。
而那半块被踩脏的肉包子还在雪地里,油星混着泥污,像个丑陋的嘲讽。古砚没再看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镇子边缘的垃圾堆,那里虽脏,却没人会再踢他一脚。
古砚不知怎么生气一颗要活下去,怎么都要活下去的心。
雪又下大了,积雪没过膝盖,让古砚行走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就在这时,古砚一脚踩到个硬东西,踉跄着弯腰扒开雪,竟是根黑漆漆的棍子。棍子两尺来长,比寻常柴火沉得多,通体焦黑像被大火烧过,连纹路都糊成一团,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扎实。
他捡起来时愣了愣,入手竟带着点暖意,不像雪地里的东西,粗糙的棍身握在冻僵的手里,那点暖意顺着掌心慢慢往上爬,竟让冻得发僵的手指有了知觉。古砚紧紧攥着黑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瘸一拐地挪回破庙。
破庙里的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草堆早被冻得硬邦邦。他把黑棍靠在草堆旁,自己缩进去裹紧破棉袄,可浑身的疼还是钻心,刚止住的血沫又从嘴角渗出来。古砚不知怎么取暖,只能下意识地抱住那根带着暖意的黑棍,那暖意突然变浓了,顺着胳膊往心口淌,像揣了块暖炭,冻僵的骨头缝里都泛起热意,连肋下的剧痛都减轻了几分。
古砚睡着了,这是爹娘走后,他第一次没在寒夜里冻醒,睡的最踏实的一晚。
从那次雪夜捡到黑棍后,这根焦黑的棍子就成了他唯一的伴。寒夜里抱着它取暖,被野狗追时用它防身,饿极了啃冻窝头时,也会下意识把它攥得更紧。就这么靠着这根不知来历的黑棍和骨子里那点不服输的韧劲,他又在青石镇的夹缝里熬过了这个冬天。
又是一年春雨下,青石镇晨雾比往常更浓,淡灰色的雾气像湿漉漉的棉絮,贴在脸上凉丝丝的。天还没亮透,古砚已经蹲在镇口那棵老槐树下,就着朦胧的天光啃手里的粗饼。饼是前天从杂货铺后门捡的,边缘早就发了霉,混着沙土嚼在嘴里又干又涩,硌得牙龈生疼,可他嚼得飞快,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街对面那间挂着“玄机堂”木牌的小铺子。
那是听镇上人说陆地神仙的摊位,老魏头的摊位。
自从几天前亲眼看见老魏头挥手就把三个混混掀飞,古砚就像着了魔。他每天天不亮就来这蹲守,有时帮老魏头扫扫门前的落叶,有时替他赶走偷啄符纸的麻雀,就想拜师,可老魏头始终眯着浑浊的眼睛敲他的龟甲,连眼皮都没抬过一次。
“哐当!”
铁匠铺的铁门打开了,王老板叼着烟杆出来泼水,滚烫的水溅在石板路上冒起白烟。他瞥见蹲在树下的古砚,啐了口唾沫:“丧门星还在这晃?别一大早就给我带霉运,滚远点!”
他没理会王老板,站起身,赶紧吃了手中的饼就绕到玄机堂后巷,那里刚刚堆着老魏头刚丢的垃圾,古砚翻了翻是一些画满东西的纸和枯枝。他捡起几张还算完整的纸揣进怀里,就准备离开。
“哟,这不是咱们的‘棍仙’吗?在淘什么宝贝呀?”
戏谑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古砚浑身一僵,慢慢地回头。三个穿着短打的混混正堵在巷口,为首的刀疤脸手里把玩着块碎砖,正是上次被老魏头掀飞的混混头子。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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