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醒
“跳梁小丑罢了。”赵清看着他，指尖轻轻拍了拍被攥紧的手臂，动作带着一丝罕见的安抚意味，“维持现状就行。”顿了顿，赵清的目光柔和了些许，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赵镇海强撑的刚硬外壳，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疲惫：“千年了，你也累了。”
赵镇海猛地一震，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心底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多少年了？从他懂事起，就在挣扎，在算计，在守护。从凝气到筑基，从筑基到金丹，他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何曾敢有半分松懈？何曾有人对他说过一句“累了”？
可此刻听着这句平淡的“累了”，积压千年的、被他刻意忽略的疲惫竟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眼眶再次发热，视线有些模糊。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那丢人的液体流下来。
“去吧，去追你的道。”赵清抽回手臂，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沉稳有力，“有老大在。”
赵镇海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重重地、从胸腔深处发出一个音节：“嗯！”这一声“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位在族中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金丹修士，此刻竟像个终于找到依靠、卸下所有伪装的委屈孩子。他深深看了一眼赵清，那眼神里有释然，有感激，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不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放下枷锁后的轻快。
至于那个叫古砚的外门蝼蚁？老大说“到此为止”，那就是尘埃落定。一只蚂蚁的死活，甚至不值得他这位代理族长再费一丝心神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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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城，顶级静室内
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麻和痒意，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血肉筋骨间爬行、修补。
古砚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混乱中挣扎出来，率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极致的柔软，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清心凝神的高档檀香，混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灵药气息。
这绝非他那间五个铜板一晚、弥漫着霉味和鼾声的大通铺。
他猛地睁开眼，织锦绣花的素雅帐顶映入眼帘，光线柔和却不失明亮。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全身，预想中的撕裂剧痛并未完全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滞的酸胀感，尤其是后背和左肩，依旧沉重，但那种濒临破碎的可怕痛楚已经大大减轻。
古砚艰难地偏过头，打量四周。房间宽敞，陈设雅致，地面铺着柔软的绒毯，灵气氤氲，几乎凝成肉眼可见的淡薄雾气，吸一口都觉心旷神怡。他身上破烂的灰布衫早已不见，换上了一身洁净柔软的白色里衣，身体被层层散发着药香的绷带包裹着。
内视己身。
下一刻，古砚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体内的情况好得超乎想象！与林风死斗造成的严重伤势——碎裂的肩胛骨、深可见骨的剑伤、震荡的内腑——此刻竟已愈合了七七八八！断裂的骨头被一种温和而强大的力量重新接续、弥合，撕裂的筋肉也已重新生长，虽然新生的部位还显得脆弱，需要时间适应和巩固，但确确实实是完美修复。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些多年来积攒下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暗伤和陈旧疤痕，此刻竟也淡化了许多，经脉中灵力运转的滞涩感大为减轻，灵力甚至因这次重伤后的极致修复而变得愈发精纯凝练。
这绝不是普通疗伤丹药能达到的效果！仙品阁的医疗修士虽有能耐，但绝无可能如此慷慨！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古砚猛地转头，看到一个身着仙品阁服饰、气息沉稳的中年修士端着一个白玉碗走进来，碗中是碧绿粘稠、药香扑鼻的膏药。
“别乱动。”修士将药碗放在床边矮几上，仔细检查了一下古砚手臂上的绷带，“你伤得很重，筋骨脏腑皆受创。不过放心，用了最好的药，性命无碍，恢复只是时间问题，绝不会影响根基，反而因祸得福了。”
古砚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没有灵石支付这些。”
修士笑了笑，语气公事公办，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道友运气好。擂台重伤后，有位贵人发了话，你所有的治疗费用，记在他名下。并且特意吩咐，用了三阶‘回天丹’为你固本培元，加速恢复。否则，以你那伤势，即便能捡回条命，没有三五个月也休想下地，更别提参加七日后的最终决赛了。”
贵人？回天丹！
古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三阶丹药！那是一般筑基修士都希望得到的灵丹！价值连城！！谁会为一个素不相识、手段狠辣、相貌狰狞的底层散修，下如此血本？
巨大的不安瞬间淹没了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早已习惯了世间的恶意与算计，任何无缘无故的善意，在他眼中都标着看不见的、更为可怕的价码。
“贵人？是谁？”古砚死死盯着医疗修士，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是赵家？觉得直接杀了他太便宜，要用这种施恩的方式玩弄他，让他活在未知的恐惧中？可代价未免太大了。或者……是另有所图？图他什么？这条烂命？还是……
修士摇了摇头，笑容无懈可击，带着底层办事人特有的谨慎：“贵人的名讳，岂是我等能知晓的。道友只需安心养伤便是。”他顿了顿，从一旁取过那个毫不起眼的灰布小袋子，递给古砚，“这也是那位贵人留给你的。”
古砚接过袋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手指探入，摸到了数十块棱角分明、灵气充沛的中品灵石，还有几个质地细腻的玉瓶，里面显然是品质上乘的疗伤和恢复灵力的丹药。
资源！巨大的资源！是他拼死拼活都难以攒下的财富，此刻就如此轻易地到了手中。
但这袋子却烫手得很。
古砚沉默着，脸上那狰狞的伤疤在静室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刻，乱发下的眼神变幻不定，警惕、疑虑、不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绝境逢生后的茫然无措。
他习惯了在泥泞和血污中挣扎，用命去换每一份微薄的资源。这种突如其来的“馈赠”，像是一片看不透的浓雾，让他本能地感到窒息般的危险。
过去的惨痛经历无数次告诫他，免费的馈赠最贵，莫名的善意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算计和更难以偿还的代价。
这神秘的贵人，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看透，难以心安。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袋子，粗糙的布料硌着掌心。不管对方意图如何，这丹药确确实实救了他的命，这些东西也是实实在在的、能让他变强的资源。
拒绝？那是蠢货。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才是唯一的真理。只有掌握了足够的力量，才有资格去探寻背后的原因，甚至……摆脱被随意摆布的命运。
“活下来……”内心深处，那是个少年无声嘶吼。古砚犹豫了半晌便将袋子紧紧塞入怀里，贴肉藏好。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圆滑热情、略显熟悉的嗓音：
“岩老弟！岩老弟！你可算醒了！担心死老哥我了！”
人未至，声先到。紧接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挤进了门，正是乔万金。
此时的乔胖子，脸上的笑容比上次见面时还要热络十倍，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手里大包小包拎着好几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精美食盒，浓郁的灵食香气瞬间压过了室内的药味。
他一进来，目光就飞快而精准地扫过古砚全身，见他气息平稳，伤势大好，脸上的笑容更是热切得几乎要溢出来。
“哎呀呀！岩老弟果然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啊！”乔胖子将食盒放在桌上，搓着手，语气夸张却带着几分真切的佩服，“昨日擂台那一战，可太险了！老哥我在下面看得是心惊肉跳，手心全是汗！佩服，老哥我是真佩服！老弟你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
古砚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这胖子消息倒是灵通得过分。
乔胖子被古砚那冰冷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讪讪，干笑两声，正要继续开口寒暄。
古砚却先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锐利：“乔老板费心了。看来我昏迷这段时间，乔老板也没闲着，对我这破落散修倒是关照得紧，连我住哪个犄角旮旯的通铺都一清二楚。”
乔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虽然极快恢复，但那瞬间的不自然没有逃过古砚的眼睛。
古砚继续冷冷道，目光如刀般刮在乔胖子脸上：“进城那天，巷子里那两个蹩脚的跟踪者，也是乔老板的人吧？怎么，是想拿走我刚刚换了灵草的灵石，还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少斤两，值不值得你下注？”
室内气氛瞬间凝滞。
乔胖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胖胖的脸上神色变幻，惊讶、尴尬、最后化作一丝苦笑。他叹了口气，收起了一贯的油滑，语气变得实在了许多：“岩老弟……果然厉害。老哥我这点不上台面的小手段，到底还是没瞒过你。”
他承认得干脆，反倒让古砚眼中的冷意稍缓。“是，是我派的人。”乔胖子搓了搓脸，显得有些懊恼，“不怪老弟你动气。当时你对我的态度，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就想多了解些底细，看看……看看能不能抓住点什么，实在不行把你的灵石资源拿了，你就会主动找上门，也方便以后……唉，说白了，就是生意人的臭毛病，总想手里多捏张牌，控制风险。”
他抬起头，看着古砚，眼神里多了几分坦诚：“这事是老哥我做的不地道，小家子气了。我给老弟赔个不是。”他对着古砚，郑重地拱了拱手。
“但今天我来，”乔胖子语气一转，变得极为认真，“绝不是因为捏住了什么，恰恰相反，是因为我发现根本捏不住！老弟你昏迷被贵人赏识！再加上你擂台上的表现，那股子狠劲和潜力……我老乔虽然贪财好色，但也算在底层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几分的。”
他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不再是之前的纯粹算计，而是一种混合着惊叹和决断的光：“我现在是真觉得，老弟你绝非池中之物！之前想买名额，是笔生意。现在想交朋友，是看中了你这人！那位贵人的眼光，更是证明了我的判断！”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那枚淡青色的《撼岳诀》玉简，郑重地放在古砚床边。
“老弟你近身搏杀的本事，同阶之中难逢敌手！但缺乏神通法门确是短板。这是老哥我托关系弄来的《撼岳诀》残篇，刚猛霸道，正适合你！算是我为之前那点破事道歉，也是我老乔现在真心实意的诚意！”
古砚沉默地看着乔胖子，看着他脸上的尴尬、坦诚、以及此刻的真挚。他厌恶算计，但比起伪君子，乔胖子这种毫不掩饰自身欲望和算计，被发现后又能光棍认错、并拿出实实在在补偿的“真小人”，反而让他觉得更可信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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