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书与归狼
悬镜司的临时安全屋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亲信缇骑周七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着一个朴实无华的铁盒,那姿态,仿佛在呈递一枚传国玉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只盒子上,呼吸声清晰可闻。
“大人,幸不辱命!”
徐恪点了点头,正要示意赵恪接过,静室的门却“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
一道身影踉跄而入,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是陆时。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刻苍白如纸,右臂的飞鱼服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皮肉外翻,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身子,正顺着指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干净的木板上。
“陆都指挥使!”赵恪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你受伤了?”
陆时摆了摆手,推开赵恪的搀扶,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他看向病榻上的徐恪,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平稳:“属下幸不辱命,拖住了他三十五息。”
三十五息。
一个听起来不算长,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心脏骤停的时间。
陆时沉声道:“那人……很强,深不可测。”他言简意赅地描述了那场短暂却凶险到极致的交锋,“他的武器是一串佛珠,看似寻常,却能弹出,每一颗都蕴含千钧之力。身法鬼魅,若非属下以命相搏,硬接了他三记杀招,恐怕……十息都撑不住。”
房间内死一般寂静。
刚刚因胜利而升起的些许喜悦,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冲得烟消云散。
在场众人,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好手,他们比谁都清楚,能让凤驾亲军都指挥使陆时说出“十息都撑不住”这句话,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众人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那个名为“佛见愁”的杀手的可怕。
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徐恪那套“避免正面冲突”的战术,是何等的正确。
陆时那双冰冷的眸子,再看向徐恪时,已经从最初纯粹的监视与审视,多了一丝军人之间,对卓越指挥官的敬佩。
徐恪没有多言,只是对赵恪点了点头:“上金疮药,请最好的大夫。”
随即,他将目光移回了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铁盒之上。
铁盒被打开,一本泛黄的账簿静静地躺在其中。
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四个字——《货殖通录》。
众人立刻凑了上来,连刚刚坐下处理伤口的陆时,也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赵恪小心翼翼地捧起账簿,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愣住了。
再翻一页,他脸上的期待,变成了茫然。
当他一口气翻了十几页后,那张写满了“功劳”二字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账簿上,没有一个名字,没有一行罪证,更没有什么谋逆的信函。
满满的全是日期、货物名、数量和银两。
“三月初七,入库苏绣一百匹,记银一千两。”
“三月初九,出茶三百斤,往江南,记银五百两。”
“三月十一,购入景德镇官窑瓷器二十箱……”
这……这不就是一本普通商号的流水账吗?
赵恪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写满了失望与不解,他抬头看向徐恪,声音都变了调:“大人,我们……我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东西……这东西有何用处?”
气氛瞬间跌入冰点。
所有人,包括周七在内,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与京城最顶尖的杀手生死竞速,最后夺回来的……就是一本无用的废纸?
徐恪从赵恪手中接过了那本《货殖通录》。
他靠在床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起初,他也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然而,随着他翻看的页数越来越多,那张因高烧而泛着病态潮红的脸上,却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丝冰冷而兴奋的微笑。
那笑容,看得赵恪和陆时心里直发毛。
“有点意思。”徐恪终于停下了翻动,用一根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账簿的某一页上。
他抬起头,环视着满脸困惑的众人,开始了他的提问。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在场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大门。
“你们看这里,”他指着一行字,“三月初七,‘入库苏绣一百匹,记银一千两’。就在同一天,下面紧跟着又有一笔,‘苏绣折耗,记损三百两’。赵千户,我问你,有谁家的生意,是货刚入库,连动都没动,就凭空损耗了三成的?”
赵恪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除非是掌柜的自己监守自盗!”
“很好。”徐恪的手指又滑到另一处,“还有这里,‘购入北地铁料五百斤’。北地的铁,运到京城,天经地义。可为什么收款方,却写着南方的‘临江船行’?铁从北边来,钱往南边走,这钱……究竟去了哪里?”
陆时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最可笑的,是这个。”徐恪的指尖,最终停在了一连串的数字上,“你们看,每一笔超过万两的大额支出后面,都雷打不动地跟着一笔数额精确到三钱七分银子的小额‘茶水费’。你们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哪家的茶楼,喝杯茶还能喝出零有整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在场这些自诩为刑侦高手的精英们,脑子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学认字的三岁孩童,看着一本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完全看不懂的天书。
徐恪抬起头,那双因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看穿一切的、属于另一个次元的智慧光芒。
“这不是一本账,这是两本账。”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一本,是写在纸上,给外人看的明账。而另一本……”他顿了顿,用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词汇,揭示了真相,“用你们听不懂的话说,叫‘洗钱’的暗账,就藏在这些看似合理的流水里!”
“每一个不合理的‘折耗’,都是一笔被凭空侵吞的黑钱!每一次流向错误的‘采购’,都代表着资金的非法转移!每一笔精准到分的‘茶水费’,都他妈是一个接头暗号!”
徐恪的眼中燃烧着兴奋的火焰,仿佛一个顶级黑客,刚刚破解了世界上最复杂的密码。
“这本《货殖通录》,根本不是燕王的罪证名单!”
他将账簿重重地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响。
“这是他在京城所有地下势力的……神经网络图!”
……
与此同时,丞相王德庸的府邸,书房内墨香四溢。
这位权倾朝野的老人,正手持一支狼毫,气定神闲地临摹着一幅前朝的山水画,笔锋稳健,看不出丝毫心绪波动。
一名心腹管家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在他身后低声汇报了昨夜城南水龙会附近,悬镜司缇骑以“消防稽查”为名,闹得鸡飞狗跳的全过程。
“悬镜司……消防稽查?”
王德庸闻言,淡淡一笑,手中的笔锋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在纸上勾勒着嶙峋的山石。
“徐恪这条小疯狗,病得快死了,还不忘龇牙咬人。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可不是为了抓几个泼皮无赖,而是为了掩盖更大的动静。”
他缓缓放下笔,吹了吹画上未干的墨迹,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他想查案,老夫就偏不让他查得安生。”
老人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浮沫,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下人打扫庭院。
“传我的话,让都察院的张御史,带人去悬镜司‘坐坐’。”
“就问问我们那位徐指挥使,为何无故扰民,滥用职权。”
他呷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病了,就该好好在床上躺着,别总想着出来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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