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书生点兵

圣旨已下，金牌在手。

当徐恪持节抵达城西大营时，迎接他的，是城防营都尉陈孟，以及一千名看似军容整齐，实则眼神涣散的骄兵悍将。

校场之上，寒风凛冽。

陈孟是个身经百战的壮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军人的粗犷与桀骜。

他恭敬地接了旨，对着那块象征女帝亲临的金牌行了大礼，可当他站起身，看向徐恪这个裹着厚厚狐裘、脸色苍白得像个女人的“指挥使”时，眼神深处那抹根深蒂固的轻蔑，却怎么也藏不住。

“徐大人，末将已按圣意，集结一千精锐。”陈孟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洪亮，却透着一股子疏离，“只是……弟兄们都是操练场上的好手，习惯了大开大合的阵仗。这钻房入户的巷战，怕是施展不开，万一伤及无辜，惊扰了百姓，回头御史台的唾沫星子，末将……担待不起啊。”

好一个软钉子。

句句在理，字字都是“现实困难”。

赵恪站在徐恪身后，脸色一沉，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陆时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冰冷的眸子，在陈孟和徐恪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一桩有趣的交易。

徐恪没有动怒，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将冰冷的手缩回袖中，平静地开口：“陈都尉的顾虑，本官明白。”

他环视着眼前这群看似肃立、实则个个伸长了耳朵听戏的丘八，淡淡一笑：“无妨，我们不急着出发。先去中军大帐，沙盘推演一番。”

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

所有队正以上的军官都被召集了过来，一个个抱胸而立，脸上挂着看好戏的表情。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悬镜司酷吏，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徐恪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巨大的沙盘前。

“取京城舆图来。”

舆图铺开，他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去争辩，去发怒，去用圣旨压人。

他只是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开始了他的“表演”。

“通汇钱庄，位于朱雀大街南三巷，主体为三进院落。”他的木杆精准地点在沙盘的一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周边三条主街，七个巷口。两层以上建筑共计一十二座，分别为东侧的‘悦来酒楼’、西侧的‘济世堂’药铺，以及正对面的‘春风得意楼’……”

他的语速不快，却将钱庄周边的所有地理信息、建筑结构、乃至可能的视野盲区，都复述得丝毫不差，仿佛那片街区是他亲手设计的一般。

大帐内，开始有军官放下了抱在胸前的手臂，脸上的轻蔑，渐渐被一丝惊异所取代。

这还没完。

徐恪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此次行动，目标不是攻城，是‘手术’。我需要将一千人，分为四个战术小组。”

他用木杆在沙盘上画出四个区域。

“第一，【破门组】。”他看向一名身材最为魁梧的队正，“由你率一百先登死士，装备重盾与撞车。待信号发出，不论死活，十息之内，必须给我撞开钱庄正门！”

“第二，【控场组】。”他的木杆在钱庄外围画了一个圈，“三百人，由陈都尉亲自指挥。封锁所有街道出口、巷口，乃至下水道井口！我不要你们杀敌，我只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第三，【狙击组】！”他的木杆指向了沙盘上那几座高大的建筑模型，“两百名弓弩手，立刻抢占周边所有屋顶制高点！不用自由射击，只需对钱庄院内形成威慑，压制任何可能出现的反抗！”

“第四，【预备队】！”他看向陆时，“由陆都指挥使率四百精锐，以及赵千户的缇骑，作为总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并处理突发状况。”

整个大帐内，鸦雀无声。

所有军官，包括陈孟在内，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惊异，彻底变成了惊骇。

任务分解、兵种协同、立体打击……这些他们闻所未闻，却又逻辑严密到可怕的战术概念，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固有的认知上。

然而，真正的震撼，才刚刚开始。

徐恪放下木杆，连续抛出了三个致命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若贼人于院内纵火，意图焚毁证据，如何应对？”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指向预备队的位置：“预备队中必须备足灭火沙袋与水龙。火起瞬间，狙击组立刻以火箭标定火源位置，预备队在三十息内，必须将火势控制在最小范围！”

“第二个问题：若贼人从暗道逃窜，如何截杀？”

他看向控场组：“我已查明，钱庄后院有一口枯井，极可能通往地下水路。控场组的分队，必须在行动开始前，就提前对所有可能的出口进行封锁！”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若贼人挟持钱庄内的平民作为人质，如何处置？”

他看向陆时，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届时，由陆都指挥使亲率精锐，配合狙击组的强弩进行精准点杀。记住，我们的目标是逆党，任何平民的伤亡，都将由我一人承担！”

风险预案！

当最后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案落下时，整个大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陈孟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病弱的书生，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他打了半辈子仗，自诩精通兵法，可他从未想过，一场小小的抓捕行动，竟然可以被规划到如此精细、如此周详、如此……令人恐惧的地步。

这哪里是在指挥打仗，这分明是在指挥一场容不得半分差错的外科手术！

他之前那些所谓的“现实困难”，在这个滴水不漏的计划面前，简直就像三岁孩童的胡闹。

徐恪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已经彻底被镇住的众人，宣布了最后两条命令。

“第一，所有行动，以三声红色信号箭为准。令出不行者，无论官职，无论是谁，斩！”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杀气。

“第二，”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诱惑，“此战缴获，三成归公，七成赏赐全军！斩获逆党头目者，赏银百两，官升一级！”

恩威并施！

严明的军法，加上丰厚到令人眼红的奖赏，像一桶滚油，瞬间泼入了所有士兵心中那团名为欲望的烈火！

“嗷！”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整个大帐内外，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士气被瞬间点燃！

陈孟深吸一口气，分开众人，大步走到徐恪面前。

他没有了之前的敷衍，也没有了丝毫的轻蔑，而是郑重地后退一步，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到极致的军礼。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军人对真正强者的敬畏与狂热，沉声道：“末将陈孟，听凭徐大人调遣！”

至此，徐恪才算真正将这一千骄兵悍将，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

通汇钱庄，地下密室。

钱庄大掌柜正对一个身着黑衣、气息阴冷的男子恭敬地汇报：“大人，丞相府传来消息，徐恪那厮已带城防营的人出发了。”

那黑衣人正在用一块丝帕，不厌其烦地擦拭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刃匕首，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一群只会守城门的废物，也敢来闯燕王府的钱袋子？”

他缓缓站起身，眼中毫无惧意，反而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杀戮的渴望。

“告诉兄弟们，按原计划行事。今晚，让这位京城新贵和他的一千人，整整齐齐地躺着被抬出去。”

……

夜色如墨，杀机暗藏。

一千名城防营士兵被重新整编成四个战术方阵，衔枚疾走，悄无声息地开出军营。

他们的步伐沉稳，眼神锐利，与一个时辰前那副懒散模样判若两军。

这支脱胎换骨的队伍，如同一条即将择人而噬的黑色巨蟒，正缓缓地，向着灯火通明的通汇钱庄，游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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