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簿上首名
通汇钱庄的大厅内，血腥气与硝烟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却压不住胜利带来的狂热。
城防营都尉陈孟浑身浴血，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神明的崇拜，将那本缴获的、封面被火燎去一角的铁皮账本，恭敬地递到了徐恪面前。
“大人，幸不辱命！”
徐恪点了点头，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生死簿”。
他没有急着翻开，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手中那冰冷的铁皮质感。
这薄薄的一册，却承载着足以将大周江山捅个窟窿的重量。
他缓缓打开，借着周围熊熊燃烧的火把光亮，看清了第一页上，用朱砂笔写下的第一个名字。
那一瞬间，徐恪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骤然收缩！
他那张永远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计划之外的、真正的震惊。
镇国公，杨烈。
这个名字像一道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将刚刚取得大胜的喜悦炸得粉碎，只留下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杨烈是谁？
是当今女帝李青鸾的义父。
是辅佐了三朝的元老，先帝临终托孤的肱骨之臣。
更是军方无可争议的泰山北斗，当年亲手扶持女帝登基，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所有不臣声音的头号功臣！
他是女帝皇权合法性的最大支柱，是大周军魂的象征。
徐恪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足以让他粉身碎骨。
这是燕王的反间计？
是栽赃陷害？
还是……一个冰冷到让他不敢深思的事实？
无论哪种可能，这份名册直接呈上去，都等于他徐恪，亲手将一枚足以把整个大周朝堂炸上天的核弹，递到了女帝面前。
女帝信，则国本动摇，军心大乱，天下倾覆就在眼前。
女帝不信，他徐恪就是那个试图构陷忠良、动摇国本的头号奸佞，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上面写的什么？”赵恪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了上来。
一旁的陆时也投来了锐利的目光，作为陛下的眼睛，他有权知道这里的一切。
就在陆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即将触碰到名册的前一刻——
“啪！”
一声清脆的闷响。
徐恪猛地合上了铁皮账本。
动作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命令，让整个大厅瞬间死寂。
他没有理会众人惊愕的目光，径直将那本致命的“生死簿”揣入怀中，动作沉稳，仿佛那不是一本账册，而是一块冰冷的烙铁。
他抬起头，迎上陆时那双写满探究的冰冷眸子，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
“此物乃逆党核心机密，在陛下亲览之前，任何人不得窥探。”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这是规矩。”
他用女帝的名义，堵死了代表女帝的陆时的窥探之路。
不等陆时反驳，徐恪已然转身，那双因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此刻却迸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绝对冷静。
一连串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从他那苍白的嘴唇中，有条不紊地吐出。
“一队！即刻封锁钱庄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斩！”
“二队！清点所有俘虏，严加看管，堵上他们的嘴！有交头接耳者，斩！”
“赵恪！”
“属下在！”
“你亲自带人，将所有尸体，无论敌我，全部集中到后院看管！在验明正身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辨认身份！”
“陈孟！”
“末将在！”
“传我将令！今夜行动，上至指挥，下至士卒，任何人敢对外界泄露半个字，以谋逆同罪论处！”
一连串的命令，精准、冷酷，瞬间将整个钱庄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信息黑箱。
上一刻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众人，立刻被这股冰冷肃杀的气氛所笼罩。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看懂了一件事――指挥使大人，看到了某种比刚才那场血战可怕一万倍的东西。
钱庄内一间还算完整的密室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陆时的脸色铁青，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按在刀柄上，冰冷的目光如同刀锋，死死地钉在徐恪身上。
“徐大人，陛下命我协同办案，你如此行事，莫不是要独占这份泼天大功？”他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剥夺了知情权的愤怒。
徐恪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质问。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被五花大绑、昏死在角落的黑衣人头目“鬼手”，语气平静地对赵恪说：
“这份名册，字迹潦草，真假难辨。甚至，可能是敌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眼，迎上陆时那锐利的目光。
“在没有口供交叉验证之前，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本废纸。”
这番话，巧妙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生死簿”这颗烫手山芋本身，强行转移到了“审讯俘虏”这个全新的、看似更合理也更紧迫的任务上。
他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陆时，抛出了一个让对方无法拒绝的阳谋。
“功劳，就在他（鬼手）的嘴里。陆大人若想为陛下分忧，不妨与我一同想想，如何撬开他的嘴。”
徐恪的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弧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为这次的行动重新设定了议程。
“至于这本‘可能’是证据的东西，我会亲自保管，亲自向陛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清楚。”
逻辑无懈可击。
陆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意识到，自己若再纠缠于那本账册，反而会落入“争功”的口实。
而审讯俘虏，验证真伪，才是眼下最“名正言顺”的公务。
他被徐恪用“程序”和“大义”，再次逼入了死角。
最终，陆时缓缓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好。”
徐恪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带着怀里那本足以颠覆天下的“生死簿”，和那个被生擒的逆党头目，走向了更深的黑暗。
他知道，刚才那场血战，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
深夜，丞相府，书房。
王德庸捻着胡须，双眼微眯，静静地听着心腹的汇报。
“……相爷，通汇钱庄方向火光冲天，似有大规模军队调动，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归于死寂。随后，整个街区被城防营和悬镜司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我们的人被挡在外围，什么也打探不出来。”
王德庸闻言，捻动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不怕徐恪把天捅个窟窿，就怕这种捅了窟窿之后，又亲手把天给缝上的未知。
这种失控感，让他第一次对那个病弱的年轻人，产生了真正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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