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一张护身符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清冷气息一如既往，却比朝堂之上那剑拔弩张的氛围更添了几分私密，也更添了几分危险。
女帝李青鸾褪去了繁复的朝服，只着一件玄色常服，静静地批阅着奏章。
她对徐恪今日在朝堂上的惊天逆转，只字未提，仿佛那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风波。
“今日之事，做得不错。”良久，她才放下手中的朱笔，凤眸抬起，目光落在阶下那个病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影上，“朕很满意。”
徐恪躬身行礼，姿态谦卑：“皆赖陛下天威，臣不敢居功。”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女帝站起身，缓缓踱步至他面前，纤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玩味的赞叹，“你这张嘴，这颗脑子，比悬镜司那三千把绣春刀加起来，还要锋利。”
她欣赏的是他的智谋，而非忠诚。
“朕的恶犬，也该有个像样的狗窝了。”女帝松开手，对身旁的老太监淡淡吩咐道，“传旨，赐徐恪京城‘听雨轩’宅邸一座，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赏赐丰厚得足以让满朝文武眼红。
徐恪心中却无半分喜悦，他知道，这不过是喂食前的抚摸。
果不其然，女帝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前几次查抄所得，账目都理清了吗？悬镜司如今人吃马嚼，开销想必不小吧？”
来了。
敲打与试探，接踵而至。
徐恪立刻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带点贪婪的表情，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本早已备好的账册，双手奉上：“回禀陛下，这是臣整理的账目！所有查抄家产，除去按例上缴国库的部分，其余的臣都折换成了银票，方便为陛下办事时支取。当然……臣也擅自留下了一点，改善了一下兄弟们的生活，还请陛下降罪。”
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陛下敛财，顺便中饱私囊”的贪婪忠犬形象，坦然得近乎无耻。
女帝接过账册，随意翻了两页，便将其丢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你能替朕咬人，吃几块骨头，朕不在乎。”
她缓缓走回龙椅，重新坐下，声音冰冷地落下最后一句话。
“但记住，链子，始终在朕手里。”
从皇宫出来，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徐恪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刚回到悬镜司的临时据点，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赵恪便像一头被火烧了尾巴的豹子，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慌什么。”徐恪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今日这场朝堂与御书房的双重博弈，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还喝茶呢！”赵恪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咱们……咱们的票号，要被挤破了！”
原来，徐恪为盘活几次抄家得来的巨额资产，同时方便悬镜司内部的资金流转，便仿照现代银行的模式，发行了一种以悬镜司信誉为担保的银票。
这种“悬镜司票号”利息高于市面所有钱庄，信誉极佳，很快便在京城商户中流通开来，为他聚集了庞大的现金流。
可就在刚才，一个流言如瘟疫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疯狂传播开来——“听说了吗？那悬镜司的徐恪功高震主，今日在朝堂上顶撞丞相，马上就要被清算了！”
恐慌，是最好的催化剂。
所有持有悬镜司票号的商户和百姓，都疯了一般涌向他们设在各处的兑付点，疯狂地要求兑换现银。
“大人，我们库房里所有的现银加起来，也只够兑付不到三成！照这个速度，不出半个时辰，我们就要彻底破产了！”赵恪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一旦无法兑付，我们悬镜司的信誉就全完了！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做生意？这……这是釜底抽薪啊！”
丞相王德庸的刀，无声无息，却精准地刺向了他最薄弱的金融命脉。
然而，听完这足以让任何古代商人崩溃的消息，徐恪却笑了。
他放下茶杯，那张苍白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掉进陷阱的兴奋。
“慌什么。”他站起身，对着已经彻底懵掉的赵恪和陆时，下达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命令，“传令下去，把我们所有的兑付点，都合并到醉风楼一处。”
“什么？”赵恪大惊，“那不是让场面更乱吗？”
“再传令，把我们库房里所有的现银，一两都不要留，包括陛下刚刚赏赐的那一千两黄金，全部用最大的箱子抬到醉风楼大堂，给我敞开了摆！”
“最后，”徐恪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告诉所有兑付的伙计，待会儿手脚都给我放慢点！”
半个时辰后，醉风楼外已是人山人海，喧嚣鼎沸。
恐慌的人群像潮水一样冲击着由缇骑组成的脆弱防线，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我的钱要没了”的恐惧。
可当他们挤进大堂的瞬间，却集体失声了。
预想中空空如也的柜台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口敞开的大木箱，金灿灿的黄金和白花花的银锭堆积如山，在灯火的照耀下，几乎要刺瞎所有人的眼睛。
那股“我们钱多到懒得数”的视觉冲击力，瞬间浇灭了人群一半的恐慌。
紧接着，更让他们崩溃的事情发生了，兑付的流程慢得令人发指。
“这位客官，您的票号，我们需要核对存根……查验印信……登记您的户籍……再请您说说这笔钱的来源……”
每一张银票，都要经过三道关口，被七八个人翻来覆去地查验，慢得像乌龟爬。
“搞什么鬼！快给老子兑钱！”有人不耐烦地咆哮起来。
一名管事立刻站了出来，满脸“严肃”地高声宣布：“诸位稍安勿躁！据可靠消息，有燕王逆党伪造我家票号，意图扰乱京城金融！为保障各位的财产安全，指挥使大人有令，所有兑付流程，必须严查，还请各位配合！”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排队的人群被堵得心急如焚，却又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人以龟速办理业务，自己却连柜台都摸不到。
就在人群的耐心即将耗尽，恐慌与焦虑达到顶点的时刻，徐恪终于在一众缇骑的簇拥下，登上了醉风楼的二楼。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朗声宣布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疯狂的消息。
“诸位！为庆祝本官今日得陛下赏识，也为感谢诸位对悬镜司票号的信任！本官决定，自即日起，举办为期三天的‘感恩储蓄’活动！”
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一块金元宝，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凡在此期间，不但不兑付，反而新存入银两者，利息……翻三倍！”
“三倍！”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徐恪仿佛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原有票据，若愿意更换为新票据，将兑付期延长半年者，同样享受三倍利息！”
看着楼下堆积如山的金银，忍受着龟速的兑付流程，再听到这足以让人一夜暴富的高额利息……
人群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恐慌，被更原始、更强大的贪婪，瞬间吞噬得一干二净。
“别……别兑了！老子要存钱！我这还有三百两，给我存进去！”人群中，一个精明的商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挥舞着手中的银票，拼命往另一个新开的“储蓄”柜台挤去。
羊群效应，瞬间引爆。
“我也存！我这有五百两！”
“别挤！都别挤！让老子先来！”
原本要拼命挤出去的人，此刻却开始拼命往里挤。
场面依旧混乱，但混乱的性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一场足以让徐恪万劫不复的挤兑风潮，在短短半天之内，被他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场疯狂的“吸储”狂欢。
赵恪和陆时站在二楼，呆呆地看着楼下那群为了存钱而打得头破血流的人群，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钱，真的可以“变”出来。
……
深夜，丞相府。
书房内，王德庸听着手下关于醉风楼那场闹剧的汇报，久久不语。
他那只平日里稳如磐石的手，此刻正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眼中第一次没有了智珠在握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和忌惮。
他缓缓开口，像是问手下，又像是问自己：“你说……他让那些来要债的人，心甘情愿地把钱又借给了他，还要多借一些……”
“这是什么妖法？”
“此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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