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蛛丝马迹,藏于故纸堆中
忠勇侯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像两块凝固的血。
门前石狮无声咆哮,门楣上悬挂的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将一股肃杀与悲戚的气息,毫不留情地灌入每一个来访者的骨髓。
赵恪策马立于徐恪身后,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宁可在刀山火海里滚上三个来回,也不愿踏足这种忠烈之后的悲戚之地。
“大人,咱们……”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徐恪没有回答,只是翻身下马,亲自上前,叩响了门环。
片刻之后,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管家走了出来。他身形佝偻,双眼红肿,却依旧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地对着徐恪行了一礼:“不知这位大人驾临,有何贵干?侯府正在治丧,按例谢绝一切外客。”
赵恪眉头一皱,一个箭步上前,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怀中那枚足以让京城所有官邸大门洞开的玄铁鱼符。“放肆!悬镜司奉旨……”
“退下。”
徐恪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缰绳,死死勒住了即将发作的赵恪。
他挥手制止了所有缇骑的动作,深知在此等忠烈之家门前,任何形式的皇权压迫,都是最低效,也是最愚蠢的手段。
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冠,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大礼,随即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内外。
“悬镜司徐恪,非为查案,乃为吊唁忠勇侯而来。”
老管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徐恪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悲愤:“侯爷一生忠勇,为国捐躯,尸骨未寒,竟被宵小之辈列入逆党名单!此乃国朝之耻,亦是对侯爷在天之灵的最大羞辱!徐恪此来,不为公事,只为求一真相,还侯爷一个清白!”
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侯府门前那层冰冷的隔阂。
他将自己从一个上门找茬的“调查者”,瞬间切换到了一个誓要维护侯爷声誉的“盟友”立场。
大门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一位身着素服,头发花白,气质却依旧刚毅如铁的老夫人,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静静地站在门后。
她便是忠勇侯的遗孀,杨老夫人。
她的目光如炬,越过所有人,径直落在了徐恪那张苍白的脸上,审视着,掂量着。
徐恪没有提半个查案的字,只是对着老夫人再次深揖及地,随即迈步入内,径直走到灵堂前,从管家手中接过三炷清香,恭恭敬敬地祭拜起来。
“侯爷三大战功,至今犹在耳畔。”徐恪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中回荡,充满了敬意,“天元二年,于渭水之畔,以三千疲卒破敌三万,阵斩北狄大王子,此为一。”
“天元五年,北疆雪灾,侯爷开私库,散家财,活民十万,使燕王后方无忧,此为二。”
“天元九年,京畿叛乱,侯爷单骑入宫,身中七箭,血染龙阶,终保先帝周全,此为三。”
他每说一件,老夫人的眼神便柔和一分。
当他说完,这位一生刚强的女人,眼中终于泛起了泪光。
满朝文武,记得侯爷战功的不少,但能记得他散尽家财救济灾民的,又有几人?
这份远超普通官员的尊重,成功敲开了老夫人冰封的内心。
“徐大人,有心了。”老夫人沙哑地开口。
“分内之事。”徐恪还了礼,这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老夫人,下官斗胆,想瞻仰一下侯爷生前的遗物,感受侯爷生平,或许……能从侯爷的日常起居中,找到奸人构陷的蛛丝马迹。”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且充满了对逝者的敬意。
老夫人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对身旁的老管家道:“福伯,带徐大人去侯爷的书房吧。”
忠勇侯的书房,一如其人,简洁,刚硬。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边关地图,兵器架上插着几杆早已卷刃的长枪,书案上摆着几卷早已翻烂的兵法。
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赵恪跟在后面,一头雾水,压低了声音在徐恪耳边嘀咕:“大人,这地方一览无余,能有什么线索?咱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徐恪没有回答他。
他对那些兵器、兵书视而不见,仿佛它们不存在一般。
他的目光在书房内扫视了一圈,最终,径直走向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书架。
书架上没有兵书,反而堆着一摞厚厚的、早已落满灰尘的册子。
他取下最上面的一本,吹开灰尘,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字——【侯府流水】。
赵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人!您……您不会吧?我们是来查谋逆的,不是来查贪腐的!”
“谁说我要查贪腐了?”徐恪一边飞快地翻阅着,一边头也不抬地给自己的下属上了一堂跨越时代的思维课,“谋逆需要钱,但忠勇侯的账目只会清清白白,比你的脸都干净。我要找的不是钱,是‘习惯’。”
“习惯?”
“没错。”徐恪的指尖在那些枯燥的数字上飞速划过,“一个人的花销,就是他生活习惯最真实的画像。我要找的,就是这幅画像上,本不该出现的‘污点’。”
赵恪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家大人说的话,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又玄乎得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徐恪翻看的速度极快,他那双眼睛不像是在阅读,更像是在进行某种高速的扫描。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他将那本账册摊开,指着其中一行,又迅速翻开另一本,找到了对应的时间点。
赵恪和陆时连忙凑了上去。
“大人,有什么发现?”
徐恪没有说话,只是指着账册上的一行字。
那是一笔极其微小、在侯府每日巨大的开销中毫不起眼的支出。
“二月初三,翰墨斋,购紫云端砚一方,记银五十两。”
赵恪挠了挠头:“一方砚台而已,有什么问题?”
徐恪没有理他,又翻了几页,指着另一处:“二月十八,翰墨斋,购紫云端砚一方,记银五十两。”
“三月初五,翰墨斋……”
“三月二十……翰墨斋……”
凭借现代人对数据异常的敏感,徐恪很快从数年的账本中,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又规律到可怕的异常支出:侯府每隔大约半个月,都会从一家名为“翰墨斋”的文房四宝店,购入一方价值五十两银子的“紫云端砚”。
“这……这能说明什么?”赵恪依旧不解。
徐恪缓缓合上账册,抬起头,看向一旁侍立的老管家,平静地问道:“福伯,我冒昧请教,侯爷生前,可是酷爱书法?”
老管家闻言,脸上露出了无比困惑的神情,他摇了摇头,答道:“回大人的话,我家侯爷是武将,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舞文弄墨。他若要练字,也只用军中最粗劣的石砚,还常说那才磨手劲。何曾……何曾用过什么名贵的端砚?”
这一回答,如同一道惊雷,在赵恪和陆时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项看似寻常的支出,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指向巨大秘密的幽灵线索!
一个不爱文墨、甚至厌恶文墨的铁血武将,为何要长期、规律地购买同一种昂贵的文房用品?
这些砚台,究竟去了哪里?
又是送给了谁?
……
丞相府,密室。
王德庸正与一名来自北疆燕王府的信使对弈。
信使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欲言又止:“丞相,那徐恪进了忠勇侯府,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会不会……”
王德庸落下一子,截断了对方的棋路,气定神闲地打断他:“会什么?会发现忠勇侯是个被冤死的好人吗?那又如何?”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智珠在握的从容。
“我送给他的那份名单,妙就妙在九真一假。他查得越深,就越会证明其他九个人是真的有鬼。至于那个死人……不过是我为了让整个‘局’看起来更真实,随手捻起的一颗废子。”
他呷了口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想在一颗废子上翻出花来?由他去吧。我们的‘惊蛰’,也该开始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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