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题大做

两次关键线索的中断，让一向乐观的邵月明都蔫了。他瘫在副驾驶座上，有气无力地问：“哥，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回去跟温队说，‘报告队长，咱们查了半天，结论跟一年前一样，就是自杀’吧？那宋佳怎么办？”

齐海文握着方向盘，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查案不是为了给任何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而是为了找到唯一的那个真相。”

陈珍珠坐在后排，一直在思索着这些天他们查到的各种线索。

“齐队，要不再跑一趟周慕白家吧？”她忽然开口，“既然外部线索都断了，那就回到案件的核心，回到死者本身。”

周慕白的家在湘市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开门的是周慕白的母亲，一个面容憔悴、眼神黯淡的妇人。周父则坐在一旁，不停地抽着烟，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对于警察的再次到访，两位老人显得有些麻木和抗拒。

“警察同志，该说的我们一年前都说过了。”周母的声音带着疲惫，“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我们理解您的心情。”齐海文的语气温和却坚定，“但有些细节，我们还是想再确认一下。周慕白在大学期间，或者工作后，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比如，情绪上的巨大波动？”

周父猛地掐灭了烟头，烦躁地开口：“异常？有什么异常？！我们老两口辛辛苦苦把他供出来，指望他光宗耀祖，他倒好，从上大学开始就天天喊着要退学！说压力大，说不适合！我看他就是小题大做，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

周母在一旁抹着眼泪：“我们也是为他好啊……谁知道他性子那么犟，说不通就……”

两位老人的话，像一把钥匙，似乎打开了一扇之前被忽略的门。

陈珍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叔叔阿姨，我们能再看看周慕白的遗物吗？特别是他上学时候用过的电脑、硬盘之类的东西。”

在老人的带领下，他们走进了周慕白的房间。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但依旧保留着主人生活的痕迹。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医学专著，书桌上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周慕白和宋佳的合影，两个人都笑得阳光灿烂。

邵月明和齐海文开始仔细地翻看书架和抽屉，而陈珍珠则径直走向了那台旧式的台式电脑。

她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桌面是一张医学解剖图。她快速地浏览着电脑里的文件，大部分都是学习资料和论文。

“没什么特别的……”邵月明有些失望地合上一本笔记。

陈珍珠的目光则被桌面一个不起眼的快捷方式吸引，那是一个云盘的图标。她点开输入了几个常规的密码组合，都提示错误。

于是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得出结论，“齐队，这个云盘是加密的。”

“能破解吗？”齐海文立刻走了过来。

陈珍珠“嗯”了一声表示回应，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云盘的端口，开始操作解密。

没过多久，她就解开了那个云盘。

云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很简单——“树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以为即将看到的，会是宋佳所坚信的，那份足以揭开惊天黑幕的证据。或许是张萍瑶犯罪的录音，或许是钟承德威胁的邮件，或许是更意想不到的隐形势力。

陈珍珠点开了文件夹。

里面没有视频，没有录音，只有一个个按日期命名的文本文档。

她随手点开一个最近的。

屏幕上，一行行黑色的字，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20XX年5月8日。又搞砸了一台手术。患者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张老师说这是正常的技术探索，可我看到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我们手里变成了冰冷的数据。我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陌生的像是魔鬼。】

陈珍珠点开了另一个文档，时间是一年前。

【20XX年X月X日。今天在解剖课上，我又吐了。老师说我心理素质不行。可我真的不行。我看到那些冰冷的器官，闻到福尔马林的味道，就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爸妈打电话来，问我奖学金拿了没，我说拿了。我没告诉他们，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闭上眼就是那些断裂的血管和苍白的皮肤。我想退学，我真的想退学。】

再往前，是大学时期。

【20XX年X月X日。他们都说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名牌医科大的，是全家的希望。可没人问我，我想不想要这个希望。我喜欢画画，我想当个画家。可我说出来，爸爸打了我一巴掌，说我没出息。从那天起，我就知道，周慕白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他们想要的那个有前途的医学生。】

……

一个又一个文档被打开，没有惊天的黑幕，没有勒索的证据，更没有指向任何凶手的线索。

这只是一个年轻人，从踏入医学院开始，长达数年的，压抑、痛苦、绝望的心情日志。

每一篇，都是一声无力的呐喊。

每一句，都是一次对自我的否定。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浓得化不开的抑郁。

邵月明的脸色从最初的期待，变为震惊，最后化为一片沉默的悲哀。

周慕白的父母呆呆地看着屏幕，周母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最终捂住脸，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周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像是老了十岁，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屏幕上那些儿子留下的文字，手指却在半空中僵住了，浑浊的眼泪顺着皱纹滑落。

“小题大做……小题大做……”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儿子铺就一条康庄大道，却从不知道，这条路在儿子眼中，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荆棘之路。

齐海文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转身，带着两位老人走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揭开，才能开始真正的愈合。

房间里，陈珍珠将所有的日志文件打包加密，然后发送给了远在京城的林清禾。

她附上了一句话：“清禾姐，帮忙做个心理画像，加急。”

不到半小时，林清禾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珍珠，这些日志的主人，有非常典型的重度抑郁症和微笑抑郁症特征。他长期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自我否定中，他所表现出的阳光和努力，只是为了满足外界期望而戴上的一副面具。”

“他提到的死亡，不是一次，而是上百次。从最初的我想死，到后来的我该怎么死，再到最后的就这样结束吧。他的自杀倾向，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年累月积累的结果。从心理学角度判断，他自杀的概率高于95%。”

林清禾的结论，像法官最后的宣判，冰冷而无可辩驳。

挂掉电话，陈珍珠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真相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没有他杀，没有阴谋。

只有一个被期望压垮的灵魂，用最决绝的方式，完成了对自己的解脱。

他们兜兜转转，调查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湘市警方最初的那个结论。

可是为什么？

陈珍珠的心里，没有丝毫破案后的轻松，反而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所笼罩。

她想起了宋佳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想起了那十六公斤重的、不被承认的爱与执念。

她该如何去告诉那个女孩，她拼尽全力想要寻找的凶手，其实就是她深爱之人的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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