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以人心为玩物
技术科的办公室里，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陈珍珠和邵月明并排坐着，面前是四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网页和数据流。
“我靠，这热度果然不正常。”邵月明一边飞速地浏览着各大论坛和社交媒体的帖子，一边咋舌，“一个一年前的旧案，还是外地的，怎么就突然在全国的舆论场里爆了？这背后要是没推手，我把键盘吃下去！”
陈珍珠没说话，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正在编写一个舆情追踪和溯源的程序。
温徐行的那番话，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不再纠结于周慕白到底是不是自杀，而是把目标锁定在了另一个问题上：是谁在利用周慕白的死，大做文章？
“你看这个！”邵月明指着一个帖子，“这是最早开始发酵的几个源头之一，一个叫‘全民正义姐’的博主。她发了一篇长文，详细讲述了宋佳的悲惨遭遇，还配了宋佳抱着资料，在咱们警局门口的照片。”
陈珍珠调出了那张照片。
照片的拍摄角度很刁钻，是从马路对面的一个隐蔽角落拍的，把宋佳的无助和警局的威严，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极具煽动性。
“还有这个，这个叫‘医疗黑幕大揭秘’的公众号，也是同一时间段，发布了关于张萍瑶案件的深度报道，把张萍瑶的罪行和周慕白的死，强行关联在一起，暗示周慕白就是被灭口的。”
邵月明越看越心惊：“这些账号，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在同一天，不同平台，从不同角度，集中引爆了这个话题。”
“不是像，就是。”陈珍珠的程序已经跑出了初步结果。
她指着屏幕上的一张关系网络图。
“你看，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账号，它们的初始注册IP，有百分之八十，都指向了同一个IP段。而且，它们的发文时间、互动模式，都符合典型的网络水军操作特征。”
“查这个IP段！”邵月明立刻来了精神。
很快，一个公司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海纳互动传媒有限公司】
“海纳传媒？”邵月明看到这个名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家公司在圈子里名声可臭了，是专门做黑公关的。收钱办事，造谣、抹黑、删帖，什么脏活都干。”
“那事情就清楚了。”陈珍珠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有人雇了这家公关公司，来炒作周慕白的案子。”
“会是谁呢？”邵月明摸着下巴，“图什么呢？”
“你看这些舆论的最终导向是什么。”陈珍珠点开一篇阅读量最高的文章，标题触目惊心。
【湘市第一医院，究竟还要草菅多少人命？】
文章下面，是群情激奋的评论。
“这种垃圾医院，就该关门！”
“强烈要求政府彻查！还死者一个公道！”
“抵制市一院！以后看病谁还敢去？”
所有的矛头，都精准地指向了周慕白生前所在的湘市第一医院。
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是商业竞争。”一个冷静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温徐行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
他看着屏幕上的分析，眼神冷冽。
“有人想搞垮市一院。”
“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和动机？”邵月明问。
“查。”温徐行言简意赅，“查海纳传媒最近的大额合同，查他们的金主是谁。”
这个任务，对陈珍珠来说，是小菜一碟。
但对邵月明来说，却有更快的捷径。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老爸～帮我个忙，帮我查家公司……对对对，海纳互动传媒。我想知道他们最近三个月，最大的一笔单子是跟谁签的。”
作为京郊连锁超市的“太子爷”，邵月明家里的商业人脉，有时候比他自己查资料还好用。
不到半小时，邵老爷子就通过微信给他家宝贝儿子发来了他要的结果：一张合同的签署页。
委托方：【博骏医院】
委托项目：【针对湘市第一人民医院的负面舆情引导及品牌声誉打击】
委托金额：五百万
*
【博骏医院】
这个名字一出来，会议室里立刻有人查到了对应的信息，举起手汇报：
“这个博骏医院，是湘市最大最高端的私立医院，主打高端医疗服务。而市一院，是当地最大、口碑最好的公立医院。两家是死对头，一直在抢病源抢市场。”
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被找到了。
整件事的脉络，在白板上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博骏医院为了打击竞争对手市一院，雇佣了海纳公关公司。
公关公司找到了周慕白自杀这个完美的素材，他们利用了宋佳的悲痛和偏执，将她包装成一个为爱追凶的悲情女主角。
然后，他们开始在网络上煽风点火，制造舆论，将一场普通的自杀悲剧，硬生生炒作成了一起黑幕重重的谋杀案。
而“明星”警队——东城刑警队的介入，也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他们故意把宋佳引到我们这里来，就是为了利用我们的公信力，来为他们的谋杀论背书。”温徐行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我们越是认真调查，就越是显得这个案子水深。我们查张萍瑶，他们就炒作黑心医生杀人灭口。我们查钟承德，他们就炒作兄弟反目，因财害命。”
“我们每一步，都被他们算计得清清楚楚。我们不是在查案，我们是在给他们当演员，演一出能搞垮对手的大戏。”
邵月明气得一拳擂到键盘上：“妈的！这帮玩资本的，心也太黑了！把我们警察当棋子下？”
真相大白，但所有人的心情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们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被人用一块假肉耍得团团转。
这种感觉，比破不了案，更让人感到屈辱。
“那宋佳呢？”陈珍珠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她知道这一切吗？她是同谋吗？”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那个抱着十六公斤资料，眼神执着又悲伤的女孩，她在这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查她的账户。”温徐行下令。
如果她是同谋，那必然会有金钱往来。
陈珍珠立刻动手，很快，宋佳近一年的银行流水，就出现在了屏幕上。
流水很简单，大部分都是日常开销。
但在三个月前，也就是她来京市上访的前一周，她的账户上，突然多出了一笔二十万的转账。
转账的附言写的是：【精神损失抚恤金】。
“二十万？”邵月明瞪大了眼睛，“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谁给她的？”
陈珍珠顺着转账来源，一路追查下去。
但对方显然做足了准备，资金经过了七八个私人账户的流转，最后才到了宋佳的卡上。
这些账户天南海北，毫无关联，想查到最初的源头，非常困难。
“这是典型的洗钱手法，想把水搅浑。”陈珍珠皱着眉，“不过只要有痕迹，就不怕查不到。”
她认真地对这些账户进行深度的关联分析，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工作，需要从海量的数据中，找到那些微弱的隐藏联系。
温徐行和齐海文他们，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这个技术天才完成她的狩猎。
两个小时后，陈珍珠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找到了。”
她指着屏幕上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账户。
“这两个账户，虽然户主不同，注册地也不同，但他们在三个月前，都登录过同一个WiFi。”
“我定位了这个WiFi的地址。”
一个地址，出现在屏幕上。
【湘市博骏私立医院，行政楼，312室。】
铁证如山。
“这个抚恤金，就是博骏医院给宋佳的启动资金。”齐海文咬着牙说，“他们用这笔钱收买了她，让她来京市，当他们的棋子！”
“不一定。”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齐海文的判断。
是林清禾。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正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资料。
“从心理学角度看，宋佳之前的表现，不像是单纯为了钱的同谋。”林清禾缓缓开口，“她的悲伤是真的，她的偏执也是真的。一个纯粹为了钱演戏的人，装不出那种眼神。”
“那这是怎么回事？”邵月明不解地问。
“有一种可能。”林清禾的目光，落在了那条转账附言上。
【精神损失抚恤金】
“他们没有直接告诉宋佳，这是让她来闹事的钱。”林清禾分析道，“他们很可能是换了一种说法。”
“比如，他们伪装成某个同情周慕白遭遇的神秘慈善家，联系上宋佳。他们告诉她，他们也认为周慕白的死有蹊跷，愿意出钱，支持她去寻找真相，为她死去的男友讨回公道。”
“他们利用了她的悲伤，放大了她的怀疑，给了她希望，也给了她钱。让她心甘情愿地，走上了他们为她铺好的路。”
林清禾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这比单纯的金钱交易，要恶毒一百倍。
他们不仅利用了她的行为，还玩弄了她的感情和信念。
宋佳，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被精心挑选、被完美利用的棋子。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爱追凶，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资本斗争中，最锋利，也最可悲的武器。
温徐行看着白板上，那个被擦掉又重新写上的“博骏医院”，眼神里一片冰寒。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了。”
“这是在践踏法律，愚弄公心，操纵人性。”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市局督察处的电话。
“喂，我是东城刑警队温徐行。我需要你们的协助，调查一起涉嫌严重扰乱司法秩序、恶意操纵舆论的案件。”
“目标，湘市博骏私立医院。”
“还有，帮我找到宋佳。我们需要跟她谈谈。”
这一次，他们要抓的，不是杀人犯。
而是那个躲在幕后，以人心为玩物，以法律为刍狗的，真正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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