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老子不赶路，路得跟我走

天光未亮，冷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边境。

清晨七点，我站在那栋灰白色的疗养院外，脚下的梧桐树叶积了厚厚一层。

隔着冰冷的玻璃，我看见了赵铁山。

他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胸口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

契约的反噬早已啃噬了他的五脏六腑，医生说他只剩不到一个月，每一口呼吸都是向死神赊来的债。

我没有进去。

我们之间的恩怨，早已不需要用言语来清算。

我只是让一名路过的护士，帮我转交一封信。

信封里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张林家那张黑白合照的复印件，以及我在照片背面用尽力气才写下的一句话：“她说过，原谅需要勇气，但记住才是责任。”

半小时后，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名护士小跑着出来，将一张被手汗浸得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我。

那是从病历本上撕下来的一角，上面的字迹扭曲、潦草，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刻下的血痕：“第三站，黎婆井。钥匙在‘哭声最久’的孩子嘴里。许沉舟……要用七童祭重启末法之门。”

我将纸条攥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末法之门……那个疯子，他想要的远不止是复仇。

上午十点，我根据陈骁发来的地址，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栋藏在老城区深巷里的旧书店，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墨水混合的奇特气味。

他把我引到地下室，推开一排沉重的书架，后面竟藏着一台嗡嗡作响的老式短波电台。

他告诉我，这几年他一直用这个监听南洋那边各路人马的异动。

他没有多问赵铁山的事，只是递给我一份用牛皮纸包裹的泛黄地图。

那是一份手绘的黎婆山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三大禁忌之地。

一是“千尸廊”，图纸旁用小字备注，曾是古代王朝流放重刑犯的万人坑，阴气冲天。

二是“哭泉洞”，据说山体深处的地下水脉含有剧烈的致幻毒素，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而第三个，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是位于山顶的“升神台”，一座早已废弃的古庙，供奉着一枚被某种古老力量封印的“伪道之心”残片。

我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死死锁在“升神台”那个朱砂圈上。

一种莫名的牵引力从指尖传来，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按在那个位置，一个残缺的印法在心中无声凝聚。

刹那间，整张地图仿佛活了过来，一道道淡淡的金光线条从纸面上浮现，纵横交错，最终汇聚于我指尖之下——那里正是整个黎婆山阵法的阵眼！

我的言灵，在记忆不断剥落的同时，竟已进化到能自动勘破阵法的地步。

傍晚六点，书店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小煤炉站在那里，浑身被雨水浇得湿透，瘦小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新雕好的煤像，那是我，背对着熊熊燃烧的火山口，身影孤绝。

“叔叔……我又梦见了……”他嘴唇发紫，牙齿咯咯作响，“这次……这次你没赢。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就站在你身后，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你。”

我心头猛地一沉。

白大褂……许沉舟的投影吗？

又或者，是我未来某个彻底被力量侵蚀后，分裂出的意识体？

我把他拉进地下室，给他裹上毯子，又煮了碗热姜汤。

他喝完后就睡着了，临睡前，我听见他抓着我的衣角，用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自语：“叔叔，你要是忘了我，我就一直喊你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喊，喊到你想起来为止……”

那一晚，我没有睡。

我独自坐在书店的天台上，感受着体内奔涌却又失控的力量。

我需要知道，我如今的极限在哪里。

我不再念出任何咒语，甚至连完整的手印都无需再结。

我凝视着远处一堵废弃的砖墙，心中只默念一个字：“破。”

轰！

一声闷响，厚实的墙体中央轰然裂开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我又抬手指向街角一盏昏黄的路灯，冰冷的意念流淌而出。

咔嚓嚓——灯柱上瞬间凝结出厚厚一层白霜，连灯泡都当场爆裂。

言灵，已经可以无声触发。

但这力量的每一次动用，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从我脑海中粗暴地抹去一部分记忆。

先是妹妹笑起来时浅浅的梨涡，然后是母亲为我缝补衣服时鬓角的白发，现在，连发小石头呆坐着抠鼻子的傻样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仰头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空气中满是即将到来的雨水的腥味。

我低声对自己说：“你们放心，只要我还记得为什么出发，我就不算真的忘了。”

凌晨三点，我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

陈骁早已等在门口，他递给我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防水包裹。

“里面有三样东西。”他声音低沉，“一本南洋土话的速成手册，一个能防大部分瘴气和蛊虫的面具，还有这个……”

他从包裹里抽出最后一样东西，那是一张褪了色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和我眉眼有七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一口枯井边，他的手里，赫然拿着半块残破的玉珏。

照片的背景，正是黎婆山那座废弃的古庙。

是我爸，二十年前的他。

我接过照片，指尖微微颤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他：“这张照片，你怎么会有？”

陈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因为我师父当年替你父亲卜过一卦。他说，镇灵林氏的香火不会断绝，总会有一个人，回来敲响那口本该沉寂的钟。”

我点点头，将包裹背在身上，转身走入沉沉的夜色。

走出两条街后，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屏幕上自动弹跳出一条系统通知：【您已离开国内信号区】。

我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取出手机，将那张小小的SIM卡抠出，用两根手指将其碾成粉末，随手撒进路边的下水道里。

这一次，我不是去查案，也不是去复仇。

我是去——斩神。

夜风卷起我的衣角，远方南洋的天际线上，一抹诡异的血色正在悄然蔓延。

我知道，钟声已经敲响，而我，就是那个唯一的撞钟人。

前方是深渊还是神座，我已经无从选择，只能一步步走下去，直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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