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阿嬷的抉择 (第86天)
竹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紧,门闩落下的沉重声响,如同最终判决,将内外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老妪——村里人都叫她阿嬷——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枯瘦的手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上,试图压住那擂鼓般的心跳。门外,那个陌生女孩绝望而惊愕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那双眼睛,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河里捞起的那只受伤小鹿,湿漉漉的,盛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渴望。
“作孽啊……”阿嬷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喃喃自语,混浊的老眼里交织着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她蹒跚着走到狭小昏暗的屋内唯一的小窗前,透过竹篾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那个女孩还僵立在楼梯下,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单薄的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无比脆弱。然后,她看到女孩转过身,一步一瘸地、失魂落魄地重新没入了黑暗的丛林。
阿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认识那种步伐。那是被整个世界抛弃后,连疼痛都麻木了的步伐。
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村里另一户人家收留了一个逃跑的苦工。第二天,一群拿着砍刀和棍棒的男人就冲进了村子。那个苦工被当众拖走,再也没回来。而收留他的那家人,男人被打断了一条腿,房子也被泼了污秽物。从此,恐惧就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开来。沉默和自保,成了活下去的唯一法则。
“不能管……不能管……”阿嬷反复告诫自己,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会惹祸上身的……”
她强迫自己离开窗口,走到屋子角落的土灶前,机械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跳跃的火光映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却驱不散那份寒意。
锅里的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简单的食物香气,但她却毫无胃口。
那个女孩的样子总是在她眼前晃:苍白的脸,干裂的嘴唇,尤其是那条明显扭曲变形、肿胀不堪的脚踝,还有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淤青和伤痕……那绝不是普通的意外或打架能造成的。阿嬷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苦难,她认得出来,那是经年累月的、故意的 cruelty 留下的印记。
和她那苦命的、被赌债逼得偷渡出去打工、至今音讯全无的小儿子索坤,离开家时一样的年纪啊……
要是索坤在外面也落了难,是不是也盼着有人能递上一碗水,一口饭?
这个念头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阿嬷心里。
屋外,夜幕彻底降临,丛林里传来各种窸窣的虫鸣和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更添了几分阴森。
阿嬷坐立难安。那女孩能熬过这个夜晚吗?这附近的丛林夜里有多冷,她是知道的。更别提还有毒蛇、野猪,甚至……那些可能还在搜寻她的人。
她再次凑到窗边,紧张地向外张望。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种负罪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阿嬷简单喝了点粥,却味同嚼蜡。她躺在硬邦邦的竹床上,翻来覆去,那个女孩绝望的眼神和小儿子索坤模糊的脸庞交替出现。
直到后半夜,她猛地坐起身。
不行!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就这样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消逝。佛祖也不会原谅她的见死不救。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古老的、属于母亲和人的本能压倒了它。
她动作轻微地爬下床,没有点灯,借着从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
她找出几块昨天剩下的、用芭蕉叶包好的糯米饭团,又从一个破陶罐里挖出一小坨黑乎乎的自制草药膏——这是用后山采的草药捣的,对消肿消炎有些土办法。她用一小块干净的布仔细包好药膏。
她把这两样东西小心地揣进怀里。
然后,她像一只警惕的老猫,悄无声息地拨开门闩,推开一条门缝,侧身挤了出去。
夜凉如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气息。阿嬷的心跳得厉害,每一步都踩在极度紧张的边缘。她熟悉村里的每一条小路,巧妙地避开可能有狗的人家,屏息凝神,如同一个幽灵般溜出了沉睡的村庄,进入了黑黢黢的丛林边缘。
她不敢走太远,也根本不知道那个女孩往哪个方向去了。她只能凭借白天的模糊记忆,猜测女孩大概会往远离村庄、地势稍高一点的地方躲藏。
在一丛特别茂密的蕨类植物后面,她找到了一小片相对干燥的空地。这里离村子不远不近,既能隐约看到村子的轮廓获得一点方向感,又足够隐蔽。
就这里吧。
她迅速将怀里的饭团和药膏拿出来,放在一片宽大的树叶上。她犹豫了一下,又从旁边捡了半个被什么小动物啃过的、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野果核,小心地放在食物旁边。
这是一个标记,一个微弱的信号。希望那个女孩如果摸回这边,能够发现。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像受惊了一样,飞快地、头也不回地溜回了村子,重新插好门闩,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极其危险的大事。
这一夜,阿嬷几乎未曾合眼。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惊疑不定,生怕是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追来了,或者女孩被发现,牵连到村子。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村里开始响起一些动静。
阿嬷迫不及待地,假装出门抱柴火,又一次溜出了村子,心跳如鼓地走向昨晚放置食物的地方。
她躲在一棵树后,远远地观望。
食物……不见了!
那片宽大的树叶还在,但上面的饭团和药膏,已经无影无踪!
阿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被野兽叼走了?还是……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地上搜索。
没有野兽拖拽的痕迹。
然后,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在那片树叶旁边,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用几种不同颜色的细草茎,精心编织成的简易绳结。
那绳结的样式很特别,不是本地常见的编法,倒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某种试探意味的回应。
阿嬷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四下张望无人后,才快速捡起了那个草绳结。
它静静地躺在她布满老茧的手心里,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
这不是野兽干的。 那个女孩,活下来了。她找到了食物,并且,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感谢。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阿嬷心头——有欣慰,有害怕,还有一种莫名的连接感。
她紧紧攥着那个草绳结,像攥着一块烫手的炭火,又像攥着一颗微弱的火种。
她快速离开了那里,回到自己的小屋,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那个女孩还活着,而且就在附近的丛林里。她需要更多的帮助吗?她的伤怎么样了?
一整天,阿嬷都心神不宁。她时不时地透过窗缝往外看,既怕看到那些搜寻的恶人,又隐隐期待着能再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哪怕一眼。
黄昏时分,机会来了。
村里大多数人都收工回家吃饭了,河边没什么人。阿嬷知道,这是她每天固定去河边洗衣服的时间。
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端着一盆衣服,走向村边那条小河。夕阳的余晖把河面染得金黄,但阿嬷却无心欣赏,眼角的余光不停地扫视着丛林边缘。
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在对岸的灌木丛阴影里,她看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身影!
是那个女孩!她真的还在!她正看着这边!
阿嬷的手一抖,肥皂差点掉进河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捶打衣服,仿佛什么也没发现。
但她的内心却在激烈地挣扎。
怎么办?过去?还是假装没看见?
那个女孩看起来比昨天更加虚弱,脸色在夕阳下显得异常苍白。
最终,母性压倒了一切。
她快速地、假装漂洗一件衣服,顺流而下,走到了一处水面较窄、有石块可以垫脚的地方。这里有一棵大树遮挡,相对隐蔽。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穿越浅浅的河水,直接对上了丛林里那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阿嬷能看到女孩眼中的惊讶、警惕,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阿嬷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绝对安全后,用极快的速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偷偷攒下的一点少得可怜的柬埔寨瑞尔纸币),又急又快地用她仅会的几个英语单词混合着高棉语和手势,朝着对岸的方向,几乎是用气声嘶嘶地说道:
“索坤……金边……Help…You…金边…”
她不敢多说,也不敢停留。她把那个小布包奋力扔过了河岸,落在靠近女孩藏身处的草丛里。然后,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端起洗衣盆,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跑回了村子,心脏狂跳得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她不知道女孩听懂了多少,也不知道她扔过去的那点钱和那个名字,能不能真的帮到她。
她只知道,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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