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兖兖诸公,寂寂无声
老朱看着朱煐,眼里满是欣慰,那目光温润得如同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
此刻仿佛被这四百多万两白银映照出的光芒驱散了不少。
原本他对于大明的未来是担忧的,朱标去世之后,老朱甚至一时间感觉眼前一片灰暗,偌大的江山,竟寻不出一个能稳稳接住这千斤重担的肩膀。那种挫败和孤寂,比处理不完的奏章、杀不尽贪官更让他心力交瘁。
爱子之情是一方面,可还有一方面就是自己培养了一辈子的大明未来继承人,就这么没了,老朱为大明的未来感到担忧,他有时深夜惊醒,都会梦见江山倾覆、百姓流离的景象,惊出一身冷汗。
而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朱煐恰好就出现了!
失而复得的大孙子,且展露出了就连老朱都惊叹的天赋和能力,处事老辣,眼光独到,常常能于不可能处开辟出新路,这份能耐,让老朱在悲伤中看到了一线前所未有的希望......
眼下朱煐更是展现出了从某种方面而言甚至超过于老朱的能力——这聚财的本事,老朱自认拍马难及。老朱有种天佑大明的感觉,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在大明需要新的支柱时,送来了朱煐。
或许.....咱真的老了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朱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哪怕是朱标在的时候,老朱虽然对朱标这个继承人感觉到满意,可依旧不觉得朱标能够超过自己,总觉得自己还能再替他撑几十年,替他扫清所有障碍.......
可眼前朱煐所做的事情,提出来的理论,即便是让老朱也不由得耳目一新,甚至需要细细琢磨才能领会其中的妙处。这种后生可畏的感觉,复杂,却更让他安心。
“待会儿便要上朝了,你们准备准备。”老朱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朱爱卿,今日上朝,你可别在低调了。”老朱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笑着冲朱煐打趣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期待和鼓励。
这会儿的老朱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是朝中众臣,特别是那些当初等着看笑话、质疑朱煐能力的官员,比如齐泰、黄子澄之流,看到这堆积如山的银箱,得知朱煐短短数日之内筹措到这整整四百余万两的场景画面.....他们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哈哈哈哈!
想到这,即便是老朱也不由心中大乐,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让你们看不起咱大孙,哼,咱大孙的本事,大着嘞!亮瞎你们的眼!
老朱却完全忘了在朱煐主动接下筹措湖广赈灾钱粮的时候,老朱他自己也并不看好朱煐,甚至已经暗自盘算好了,万一朱煐失败,该如何替他转圜,保住他的性命和官职。此刻,成功的喜悦早已覆盖了当初的担忧。
朱煐之所以能够如此了解商贾,主要还是站在后世理论基础总结的巨人肩膀上...
至于换位思考?虽然有一定的作用,但实际上也就是和放屁没有什么区别......
换位思考有用的前提是你真的按照商贾的思维去思考...
而之所以朱樉可以换位思考,主要还是因为朱煐的语言引导以及这摆在眼前的四百多万两银子引起了朱樉本身的思考.....
老朱等人的思考也是同样的道理...
倘若没有这四百多万两银子的事实摆在面前,换位思考?压根就不存在~!
......
众人向老朱汇报完这四百多万两的来路之后,老朱明白这钱就是实打实的商贾用来捐赠给大明,以换取孩子入稷下学宫学习的名额之后,也松了口气,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法子,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为朝廷选拔了人才(至少是潜在的人才),还让商贾心甘情愿,简直是一举数得。
他最怕的就是朱煐误入歧途,用了什么强取豪夺或者后患无穷的手段,没想到这结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更好,这钱的来路不光没有问题,而且是完美!他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这“稷下学宫”或许真可以好好办起来,成为大明未来的一个亮点。
老朱心情大好的同时,睡意也没了,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几岁。
御书房外,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完全没有光亮的黑夜已经被一层灰蒙蒙的白光所取代,宫灯的烛火在渐亮的天色中显得不再那么醒目。
朱樉等人入宫的时候,天还完全没有放亮,而随着在御书房向老朱汇报的档口,天色已经开始变得蒙蒙亮了,宫殿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时间流逝很快,转眼就到了要上朝的时间,宫钟悠扬地响起,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
......
奉天殿内。
空荡荡的,朱樉、朱煐几人可谓是到的最早。箱笼已经整齐地码放在大殿中央,颇为壮观。
老朱也到了,不光如此,他还让人将原本已经入了内库的四百多万两银子,一箱箱全都给抬到了这奉天殿上,而且是直接放在正中间的位置,刻意营造出一种震撼的效果。他要让每一个走进大殿的官员,第一眼就被这实打实的功绩所冲击。
就这么,众人开始站在位置上默默等待,朱煐依旧平静,朱樉和蓝玉则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不时交换着眼色。朱允熥站在朱煐侧后方,看着那些箱子,小脸上也满是激动。
等蒋瓛差人将箱子尽数抬完的同时,其他的朝臣也都开始稀稀拉拉地陆续到了奉天殿,寂静的大殿渐渐有了人声。
......
黄子澄来的最早,他打着哈欠刚进奉天殿,脚步还没站稳,立刻就愣住了,睡意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飞到了九霄云外。
老朱已经坐在了龙椅上,神情莫测。朱樉、蓝玉、张平、方孝孺、朱煐、朱允熥全都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且个个精神抖擞。原本空旷的奉天殿也因为堆放了几十个硕大醒目的箱子以至于显得有些拥挤,甚至需要侧身才能通过。
黄子澄瞬间打了个哆嗦,原本的睡意瞬间消散,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阵仗,太不寻常了!
他平日里早朝也来的很早,他来的时候老朱大抵都是没有来的,甚至满朝文武可能都到的少,可现在......陛下、秦王、凉国公、还有朱煐这一干人,竟然全员到齐,还多了这么多箱子?
“今日陛下怎么来的这般早?这些箱子........装的难道是........”黄子澄心里泛着嘀咕,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又看了看朱煐等人,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朱允熥居然也在!这阵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允熥皇孙一脉的核心人物齐聚一堂啊!
虽然这些日子朱允炆已经不针对朱煐,甚至有意接近拉拢,可这并不意味着朱煐就被朱允炆一方的朝臣们所接受,毕竟这朱允熥还住在朱煐的家中呢,这层关系在黄子澄看来,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哪怕朱允炆再认为朱允熥没有威胁,可身为谋臣的黄子澄却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小视,时刻保持着警惕。
小心使得万年船啊......
难不成今日.....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陛下要宣布什么重大决定?和这些箱子有关?还是和....立储有关?
黄子澄瞬间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脑海里飞速思考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各种可能性交织,让他手心微微冒汗。
忽然,一个最让他担忧的念头闪过黄子澄的脑海.....
莫不是.....陛下改了主意,想立允熥皇孙为皇储了?否则何以解释陛下如此早到,朱允熥在场,以及蓝玉、朱樉这些与朱允炆不算亲近的重臣也早早在此?
也不怪黄子澄会如此想,这今天老朱来上朝的时间早的吓人不说,无论是蓝玉、朱樉、朱煐、方孝孺、张平等人,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和朱煐走得很近,而朱煐又与朱允熥关系密切,和朱允炆这一脉的关系却是一般......
而如今朱允熥又在......
自然而然黄子澄就联想到了争夺皇储之事......
不过这会儿黄子澄也不敢开口询问,只是强作镇定,看了眼正在龙椅上端坐着闭目养神的老朱,黄子澄缩了缩脑袋,低着头,快步想溜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正准备走过去,然而就在此时,原本闭着眼睛的老朱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瞬间落在了正想“隐身”的黄子澄身上......
老朱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黄子澄看来却有些高深莫测:“黄爱卿,今天来的挺早啊。”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黄子澄瞬间整个人身子一僵,感觉后背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连忙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陛下谬赞,陛下来的比臣可早多了,这早字.....臣可担不起。”他心里叫苦,怎么偏偏第一个被陛下盯上了。
“咱来得早那是事出有因,行了黄爱卿,你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吧,等人都到来之后,咱自然会说,今日咱得宣布一件大事!”老朱的心情很不错,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人分享,分享朱煐以一己之力在短短数日之内筹措到四百多万两银子的壮举!他特意强调了“大事”二字,更是让黄子澄心中七上八下。
这可是咱大孙干的!老朱看着下方神色平静的朱煐,心中的骄傲几乎要满溢出来。
虽然眼下知道朱煐身份的也就只有老朱自己和蒋瓛两人,哪怕是朱煐自己都还不知道,可老朱依旧忍不住骄傲,这是一种藏在心底、不能明言却异常炽热的情感。
事实就是事实,事情是自己大孙干的就是事实!
有时候爽不一定是要明着爽,暗爽也不乏为一种爽,尤其是看着满朝文武即将露出的震惊表情,而只有自己知道这创造奇迹之人真正身份的暗爽,更是爽上加爽。
而显然,这会儿的老朱就是在暗爽,并且期待着早朝正式开始的时刻.......
......
黄子澄入位没多大会儿,朱棣也来了。他脚步略显沉重,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这几天的时间里朱棣也没有睡好,顶着个大黑眼圈,活像只刚从洞里钻出来的貔貅。
他派出了手下得力的探子,让人不断打探朱煐府上的消息,指望着能摸清那三十六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
可这里不是北平,是他的老爹朱元璋牢牢掌控的京城!想要在天子脚下,尤其是皇宫附近打探消息,目标还是老朱亲自安排人手把控的朱煐府宅,这难度实在太大了........
朱棣得到了一堆似是而非、语焉不详的消息,最多只能知道哪个富商又进了朱煐的府门,至于入府后谈了些什么,达成了什么协议,就一概不知了,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障隔绝了内外。
毕竟朱煐府上的下人,从门房到厨娘,清一色都是老朱给安排的锦衣卫,这些人训练有素,口风极严,想要从他们的嘴里撬出半点有用的消息,几乎不可能。
朱棣甚至动了安插眼线的念头,但权衡再三还是放弃了,风险太高,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朱棣至今也没有想明白朱煐是怎么说服这些向来精明吝啬的商贾,心甘情愿掏出真金白银的。
那可是整整三十六万两银子!不是三十六两!
这特么的,商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仅仅只是为了一个莫须有、还没影子的稷下学宫的一个入学名额?
这怎么可能?
朱棣觉得这理由简直荒谬透顶........
真要是这么容易的话,改天自己也回北平开个学宫,挂个“燕山书院”的牌子,那不是也直接能坐等着银子入账几十万两?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这其中必然还有自己所不知晓的关键缘由在。可究竟是什么缘由.....朱棣就麻爪了,想得脑仁疼也理不出个头绪。
茶不思饭不想数日,今天还在睡梦中呢,忽然手下来报,说是朱樉和朱煐带了一大队人,天没亮就浩浩荡荡入宫了,还押运着许多看起来沉甸甸的大箱子。
朱棣一个激灵就醒了。没有到上朝时间,宫门紧闭,还在宵禁,想入宫根本不可能,除非.....是老朱下了特旨传召!究竟是什么急事,需要在这深更半夜入宫觐见?
朱棣立刻就没有了睡意,心里像有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
他有些焦急地也想立刻跟着入宫看个究竟,可理智让他克制住了自己。
这对方刚入宫自己就跟着入宫,时间点卡得这么准,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在时刻监视着朱煐的一举一动吗?
被朱煐那小子知道倒是没什么,可要是引起了自己那疑心病重得能跑马的老爹的怀疑,那可就完犊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朱棣强忍住了冲动,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府里转了几圈,心想左右距离早朝时间也快了,不如趁早去奉天殿等着,总能看出些端倪。
朱棣看时间差不多,赶忙整理好朝服,动身直接来到了奉天殿.......
而刚进奉天殿的朱棣就感受到了今天朝中气氛的不同寻常。
果然,自己来得算是早的,也就黄子澄比自己稍稍更早一些,正缩在位置上,脸色有些惊疑不定。而剩下的几个早就到场的人.....
朱煐、朱樉、蓝玉、方孝孺、张平,甚至连朱允熥都在,一个个精神焕发,分明就是提前入宫的那一拨!
朱棣四下打量着朱煐等人,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些线索.....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疑窦丛生。这帮人凑在一起,还这么早被老爹召见,到底所为何事?
最终,朱棣打量了一圈之后,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奉天殿前方空地上那几十个码放整齐、格外扎眼的大箱子身上.......
这些箱子体积不小,木质厚重,看起来分量不轻......
“这些是...什么?”朱棣心里嘀咕。隐约间他感觉朱煐等人深夜入宫应该与这些玩意儿有关,可箱子里究竟是什么,朱棣心中好奇得像是有只小猫在抓挠。
他也想过里面可能是金银,但立刻又否定了。
几十个大箱子的金银珠宝?那得是多少钱?
那怕是抵得上国库一小半的收入了!这根本不现实,这绝对不可能!
朱煐才折腾了几天?
但若不是金银,又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如此兴师动众,还摆放在奉天殿如此显眼的位置?
按照这陈列的位置和架势看,这些玩意儿绝对非比寻常.....
......
“老四来了?”
就在朱棣心中思绪飘飞,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之际,老朱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将他的思绪猛地拉回到了现实.....
朱棣这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连忙收敛心神,看向龙椅上的老朱,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行了老四,到自己的位置上且站着吧。”老朱冲着朱棣挥了挥手,语气听起来似乎........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轻松甚至是一丝愉悦?
“是。”朱棣应了声是,依言走向自己的位置,可脚步移动间,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本能地就感觉到了老朱态度上的不对劲....这语气,不像是平日里早朝前那种威严沉重或者带着审视的感觉。
“今天父皇的心情不错?”朱棣心里打了个突。知子莫若父,同样,了解老朱的莫过于老朱的几个儿子,朱棣常年在外,但对老爹的脾气摸得门清,他只是从老朱刚才那一句话的语气和细微的语调变化里,就基本上能分辨出这会儿老朱的心情状态相当之好。
难不成....这箱子里真他娘的是银子?一个大胆而荒谬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朱棣眉头不由得锁成了一个川字。
他想到了前几日朱煐在一日之间就让那胡老三送上的三十六万两用于湖广赈灾的银钱.....这才过去几天?难不成这小子还能每天变出几十万两不成?难不成真被他给凑齐了湖广赈灾所需的百万之数?
湖广大灾,波及甚广,想要真正稳住局势,救济灾民,重建秩序,区区三十六万两肯定还是杯水车薪,根据朱棣的估算,至少也需要百万两以上的银钱,这还得指望能用这些钱在外地顺利买到足够的粮食并及时运送过去才行.....
越想,朱棣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在增大,否则无法解释老爹的好心情和眼前这诡异的阵仗。可他依旧想不明白,这百万银子,朱煐究竟是如何从那些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的商贾手里掏出来的.....这简直比用兵之道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
朱棣的疑惑注定暂时是没有人能给他解答的了。老朱显然没有当场解释的意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奉天殿内的官员逐渐多了起来。老朱只是默默地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朝中的一个个朝臣走入奉天殿,观察着他们看到自己和那堆箱子时脸上露出的惊愕、疑惑、紧张的神情......
原本朝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大部分的官员在上朝前都会先三五成群地聚在殿外廊下,私下交流交流信息,通通气,老朱一般是最后到的,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也算是朝臣们一天中相对放松的时刻。
毕竟这天下间哪里有皇帝等大臣的道理?历来都是臣子候君父。
可今天大家一走进奉天殿,立刻就感受到了全然不同的气氛.....
龙椅上那位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般早已端坐其上。
原本还放松着、低声交谈着走入大殿的大臣们,刚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抬头就看到了老朱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以及殿中那堆显眼的箱子,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交谈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紧张地整个人绷直,下意识地整理衣冠,赶忙低着头,加快脚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
不多时。
偌大的奉天殿就站满了文武百官,黑压压的一片,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文武官员悉数毕至,分列左右,所有人的目光或直视前方,或微微低垂,但眼角的余光都不约而同地瞟向大殿中央的那些箱子和龙椅上的皇帝。
老朱坐在龙椅上,俯看下方的文武百官,见百官都已经到齐,这才缓缓开口,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幽然地在大殿中回荡.....
“诸位爱卿,今天大家到的都挺早啊。”这话听着像是随口的寒暄,但结合眼前这情景,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不过咱到的更早,诸位可知为什么今天咱到的早啊?”老朱笑眯眯地看着殿中的大臣,目光从一个个大臣的身上扫过,如同检阅军队一般,被扫过的大臣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感觉后背有些发凉,心里七上八下的。
“臣等不知,请陛下明示。”一个个官员齐齐应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沉闷。
大家的心里头也都在泛着嘀咕,打鼓似的响。这莫名其妙的老朱来得这么早,还摆了这么一堆箱子在殿上,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天大的喜事?还是天大的祸事?
有些心思缜密、眼光毒辣的,目光已经在那几十个密封的大木箱上逡巡了无数次,只是任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透里面装的是什么,更不晓得老朱的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
“湖广之事已经过去了有些时日了,诸位爱卿难道就不揪心吗?”老朱话锋一转,提到了当前最棘手的难题,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
“咱每天都在想,想着湖广正在受苦受难的无数百姓,咱这一闭上眼睛啊,就看到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百姓跪在咱的面前,抱着咱的腿哭啊!说皇上,饿啊!”老朱说得慷慨激昂,声音带着颤抖,说到动情处,眼圈还真泛起了些许的泪光,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一副心系黎民、忧国忧民的姿态......
这番表演,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定然会被深深打动......
“咱就恨不得把能用的钱财全都拿出来捐给湖广的百姓,让他们知道,大明没有放弃他们,咱没有放弃他们!”
老朱的声音带着沉痛和急切,仿佛真的看到了灾民殷切期盼的目光。
“可是咱不能!咱不光有湖广的百姓要负责,还有天下各地的其他百姓也要负责,咱是皇帝,咱不能意气用事!若是为了湖广掏空了家底,别处有了灾荒,有了战事,咱又拿什么去应对?”
老朱摊开手,一副左右为难、心力交瘁的模样。
“朝廷国库的钱不多了,咱拿不出太多的钱再去赈灾了,北元依旧虎视眈眈,在草原上秣马厉兵,南边的一些土司也是蠢蠢欲动,不太安分。”
“大明的将士都是好样的,他们为我大明戍守边疆,抛头颅洒热血,咱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不能拿他们的粮饷去救济百姓,那是自毁长城的蠢事!”
“咱不舍得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但同时咱也不舍得将士们在前线流血又流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所以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湖广百姓哀嚎和边关将士期盼的眼神在打架。”
老朱重重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显得疲惫不堪。
“诸位爱卿想必与咱是一样的吧?想必也都是如此忧心忡忡,食不知味吧?”
老朱说着停了下来,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般不断扫过奉天殿内的文武百官,似乎在寻找志同道合者,又似乎在施加压力.......
一个个文臣武将全都不由得低下了头,或是假装沉思,或是盯着自己的鞋尖,除了朱煐、朱樉、蓝玉等少数几个知情人之外,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老朱的目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老朱盯上,成为下一个被点名问策或者........逼捐的对象......
大家都纷纷揣测老朱这番话背后的真实用意....这哭穷诉苦,难道真是为了........
.........
殿内的黄子澄和齐泰偷偷互视一眼,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猜测。
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了殿前那几十个显眼的大箱子上.....这箱子摆在这里,总不会是为了好看吧?
忽的,两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地“灵光一现”,出现了同一个让他们心惊肉跳的念头.....
陛下他不会是想,效仿上次筹措北伐军饷那样,再来一次强制募捐,要让大家“自愿”掏出银钱,把这些空箱子装满吧?看这箱子的数量,这次怕是得要大家伤筋动骨了!
嘶!
两人想到这,看着那一个个仿佛张着大嘴等待投喂的箱子,顿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自己的钱袋子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这谁敢搭话啊,这时候接话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两人赶忙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祈祷着老朱千万别注意到自己。
龙椅上老朱看着满朝文武如同锯了嘴的葫芦,没有一人开口接茬,也是不由怔住,心里有些纳闷还有些不爽.....
这光咱一个人在这儿说,唱独角戏呢?怎么就没有个懂事的人出来递个台阶,或者表个态呢?这帮家伙,平日里争权夺利一个比一个积极,关键时刻全都装聋作哑!
既然你们不开口,那咱就点名让你们开口!看你们还能往哪儿躲!
老朱铺垫了半天,情绪都到位了,结果没人接话,这戏还怎么往下唱?这不就成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了吗?不行!
“黄爱卿,你怎么看?”老朱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一般,精准地落在了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黄子澄身上....谁让你今天第一个来,咱对你印象深呢!
.........
被点到名字的黄子澄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
这他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陛下怎么就偏偏注意到我了呢?我站得也不算靠前啊!
这下好了,看来今天不大出血是不行了,这五百两怕是打不住了........黄子澄已经开始肉疼地计算起自己的家底来。
不过,就这么直接认栽低头,乖乖答应捐钱自然是不行的,那不成了任意被宰割的牛羊了吗?不仅损失钱财,还在同僚面前丢尽颜面。必须得想办法转移焦点!
黄子澄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一旁老神在在、仿佛事不关己闭目养神的朱煐身上。
虽然朱允炆殿下说是已经洞悉了陛下的想法,认为陛下是在考验他,因此殿下要以其怀柔的法子收服朱煐,并未将那个看似懦弱的朱允熥视作竞争对手。
可今天上朝时的场面——陛下早到、朱允熥在场、蓝玉朱樉等人齐聚——却让黄子澄不由得警惕起来,先前允炆殿下的判断真的准确吗?
“莫非........陛下和凉国公他们是在玩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黄子澄的脑海。
“允熥皇孙并非真的懦弱无能,而是一直在隐忍,在隐藏?”如果真是这样,那朱允炆殿下岂不是从一开始就看走了眼?
想到这,黄子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倘若当真如此的话,那也就意味着从小在东宫长大、在吕氏和朱允炆眼皮子底下生活的朱允熥,一直都在演戏!这份心机和隐忍,简直可怕!
能在精明的吕氏和日渐成长的朱允炆面前把戏演到所有人都信了的程度,此子心思深沉该到了何种程度?其志恐怕不小!
“不成,看来还是得试一试!正好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陛下的真实态度,也看看朱煐和朱允熥的反应!”
黄子澄把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捐钱是跑不了了,但也不能白捐,得把火引到该引的地方去!
黄子澄眯起眼睛,面对老朱的问询,当即出列,躬身行礼,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和正义感:
“陛下!臣以为,此事须得有人负责!”
他开门见山,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关键人物。
“湖广灾情本就是关乎社稷安危、黎民生死的大事!当日朝中诸位同僚虽然也都束手无策,可那也不过是因为国库紧张,大家在斟酌该给湖广拨多少款额,该募集多少银两才算合适,亦或是如何在银钱有限的情况下更有效地赈灾的问题。我大明立国以来,并非没有碰到过灾年,此番湖广灾情虽然严重,却也并非完全没有解决的法子,只需群策群力,缓缓图之。”
“可朱御史当日却站出来大包大揽,以一人之力将此事强行接过,夸下海口!以至于朝廷错过了最佳的商议和筹措钱粮的时间,将希望全然寄托于他一人身上!臣敢问朱御史,当日您在朝堂之上所言,您可还认?”
黄子澄猛地转向朱煐,目光咄咄逼人。
“当日朱御史之言,下官可是犹然在耳,想必其他同僚也是历历在目!陛下,臣以为,这湖广灾情若因此延误而演变到更加不可收拾的程度,朱御史难辞其咎!”
他再次转向老朱,言辞恳切,仿佛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
“臣以为,陛下应当严惩朱御史,如此方能以正视听,以振朝纲!如此之后,再集百官之力,集思广益,齐心协力,同舟共济,一起帮助湖广百姓度过此次难关!”
他提出了“先惩后救”的策略。
最后,他图穷匕见,摆出大公无私的姿态.....
“为表臣心,臣愿率先变卖家中良田,捐银五百两!以救湖广百姓于水火之中!”
他说得义正辞严,慷慨激昂,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显然已经是情绪激动,说红温了......
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经化身为光明和正义的代表,不惜倾家荡产也要为朱煐酿成的“大祸”擦屁股,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黄子澄这突如其来的猛烈炮火和“巨大”的牺牲惊呆了。紧接着,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瞬间文官集团就像是收到了统一的冲锋号令一样,炸开了锅!
这些日子在朱允炆的刻意约束和拉拢策略下,文官集团已经努力克制,暂时停止了对朱煐的公开攻讦。
可拉拢了半天,朱煐那边却是油盐不进,没有半点回应,这让原本就好面子、习惯了对武人和新进官员指手画脚的文人大老爷们感觉大大丢了面子,心中早就积压了不满。
此刻,黄子澄这番看似站在道德制高点,实则将矛头直指朱煐的言论,瞬间点燃了他们积压的怒火,也似乎为他们找到了一个既能迎合上意,又能发泄不满、还能避免被逼捐的完美突破口!
而黄子澄身旁的齐泰,起初有些困惑地看了眼自己的老友。因为朱允炆分明交代过,近期要以拉拢朱煐为主,可黄子澄这突如其来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齐泰有些措手不及。
难不成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是子澄兄知道了某些我不知道的内情?
齐泰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他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的这位老友心思缜密,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敢在朝堂上如此发难,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或者得到了什么风声,判断此刻攻击朱煐更为有利......
当即齐泰也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声援老友,同时也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陛下,臣附议!”齐泰的声音同样响亮。
“几日前朱御史信誓旦旦,在朝堂之上夸下海口,说要解决湖广灾情银两筹措之事,臣等当时就好言劝阻,言明此事关乎重大,不可儿戏。可朱御史却不屑一顾,一意孤行!如今期限将至,想必未能筹集到足够银两,以致湖广局势延误。臣以为,该当严惩朱御史,不惩不足以振朝纲,不惩不足以明律法!”
“朱御史其罪确不可赦,可湖广百姓何其无辜?原本朝廷的救济若早做安排,或许早已派发到湖广百姓手中,却因朱御史一人之狂妄,令湖广百姓至今仍饱受煎熬,臣每思及此,于心何忍!臣也愿变卖家产,捐出五百两银子支援湖广灾情!”
他也抛出了捐款的诱饵,但前提是惩罚朱煐。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臣等皆愿尽绵薄之力。然,朱御史大放厥词以至湖广百姓蒙受多日苦难,这几日之间,又不知有多少百姓因延误救济而凄惨离世?此等耽误朝廷赈灾大事之罪,还请陛下明鉴,严惩朱御史,以告慰湖广冤魂,以安天下民心!”
不仅仅是黄子澄和齐泰,早就憋着一股劲的文官集团一个个也都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站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义正辞严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朱煐进行着激烈的谴责和抨击,奉天殿内顿时充满了对朱煐的口诛笔伐之声,仿佛朱煐已然成了导致湖广灾情加重的罪魁祸首......
.......
朱允炆看着顷刻之间又和朱煐闹得势同水火的文官集团,先是一愣,眉头紧紧皱起.......
他本能的有些生气,甚至带着几分愠怒。
因为他此前已经多次叮嘱过黄子澄、齐泰等人,当前首要之策是怀柔,是收服朱煐为己用,他认为这是皇爷爷对自己的考验,看看自己是否有容人之量和驭人之能。
可眼下的情况,却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和预期,文官们如同脱缰的野马,再次对朱煐发起了猛烈的围攻.....
倘若是别的官员带头起哄,朱允炆定然已经心中暴怒,认为其不识大体。可这起头的却是他最倚重的老师黄子澄.....
黄子澄是朱允炆的老师,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朱允炆最信任、最依赖的谋臣就是黄子澄了。
他的举动,必然有其深意.....
黄子澄起的这个头,让朱允炆皱起眉头,心中虽有不解和一丝不快,但犹豫片刻之后,他选择了相信老师的判断。或许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
或许是朝堂上出现了新的变数,迫使黄先生不得不临时改变策略?
是黄先生又有了新的想法亦或是发现了什么自己未曾察觉的蛛丝马迹?朱允炆心中念头急转。
他最终没有开口制止,也没有附和,只是默默地站在队列中,心中想着等退朝之后,必须得立刻找黄子澄问个明白,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一时间,朝中局势倏然变化,风向突变。
文官集团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当即对朱煐进行口诛笔伐,唾沫横飞,慷慨激昂!仿佛朱煐已然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朱棣冷眼看着这群臣如同疯狗般围剿朱煐,却是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这帮蠢货,连情况都没搞清楚就敢乱咬人?
要说他消息渠道稍微差一些,像这些文官一样被蒙在鼓里,那他说不定也会被这股情绪带动,跟着一起开口围攻朱煐,毕竟他之前也对朱煐颇为不满。
可朱棣却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知晓了朱煐一日之间便筹措到三十六万两巨款这石破天惊的事情。
眼下朱棣就是拿不准,摆在眼前的这些大箱子里究竟是不是装着更多的赈灾钱粮,自己这心思深沉的老爹又是在打着什么主意,摆下怎样的龙门阵.....
虽然朱棣并不清楚全部内情,但有一点他却是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的,那就是无论箱子里面是什么,朱煐仅凭数日前那三十六万两的功绩,就已经是立下了泼天大功!
试问满朝文武,谁能做到?
不说别的,光是那第一天筹措到的三十六万两银子,那就已经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功了!
试问天下,哪怕是老朱亲自开口,在朝中向这些文武百官“劝捐”,又如何能够一日之间就筹措到三十六万两银子?
恐怕连零头都难!
甚至退一万步讲,如果朝廷策略保守些,只要求象征性赈灾,不指望所有百姓都活下来,只求尽量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那么这三十六万两银子拿去精打细算,也勉强是够支撑一阵子的,最多就是百姓吃不饱,勉强吊着命,或者不可避免地饿死一小部分最脆弱的人,但总归是能靠着这笔钱让一大部分灾民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是天大的功绩!足以让任何质疑闭嘴!
看着群臣不明就里地疯狂攻讦朱煐,朱棣眼珠子一转,目光悄然落在龙椅上的老朱身上.....
果然,他清楚地看到,眼下老朱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显然对这群臣的无端指责十分不喜。
于是,朱棣心念电转,当即抓住了这个时机,一步跨出队列,朗声道:
“父皇,儿臣有一言,不得不讲!”声音洪亮,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朱棣一开口,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争吵和指责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带着惊疑和不解,落到了这突然横插一手站出来的燕王朱棣身上.....
他想干什么?落井下石?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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